一阵细微的气息流动,雷夕照顿时从呆愣中惊醒。
房外有人!
她屏声静气,坐在原地不动,一只手却紧紧地按在自己的佩剑之上。
是谁半夜潜入抱琴轩?所为何来?
她转脸看一下里屋,心下微微一柔,立即决定绝不惊动到他。
只要有她在,他自然是安全的。
一柄长剑悄无声息地挑开房门,修长高大的身影顿时随之闪进房内。
雷夕照拔剑而起,凛然指向那个青衣人,“你是谁,所为何来?”她压低了声音冷冷喝问。
“随便看看。”那个青衣人居然轻轻一笑,给了她这么一个简直让人吐血的答案。
雷夕照剑上用力拦住他的长剑,“半夜私闯他人宅院,非奸即盗。”
“你不也是?”那青衣人淡然开口,语气中却带着三分戏谑,却突然发力,两人剑器相撞,铿然一声,雷夕照立即撤回手上使出的力气,对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虽然猜不出来这个人的身份,但是这个人绝对不是敌人,她有这个自信。
“咦?怕吵醒屋中的人?”那人一挑眉,借着那三分月色,雷夕照隐约看清面前这张毫无特色的脸,只是他那一挑眉的动作,带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很吸引人。
这个人,也许并不若他的脸那样普通。
“我们出去再打。”雷夕照磨了磨牙看着面前这个一脸坏笑的家伙。
“你喜欢他?”那人忽然侧身,一刀挑飞桌上的茶盏,存心要发出巨大声响吵醒里屋酣眠的人。
雷夕照咬牙切齿纵身将那飞起的茶盏迅捷抄起放回桌上,“我要娶他。”
“娶?”那人又挑了挑眉,“凉肇国的女子果然了不起。”普天之下,也只有凉肇国的女人才说得出这么剽悍震撼的话来。
“没错。”雷夕照皱眉飞身将他再次故意踢倒的凳子提起扶正,尽量做到轻巧无声。
“那你怎么不赶紧把他抢回凉肇?”他好奇问她,随即坏坏一笑,“不然我可就要对他动手了。”
“你休想!”雷夕照瞪他一眼,顺手接住他丢过来的花瓶。
一时间,两人也不说话,除了青衣人低低的暗笑声,就是他和雷夕照的衣袂飘飞之声,他是见到什么能制造出又响又脆的声音他就扔什么丢什么,雷夕照只觉得自己简直快要变成一尊千手观音了,一双手连抓带捞,倒也配合得刚刚好,但是她心里却把装饰这间房子的人好好地大骂了一通,没事摆那么多东西在客厅干什么,什么花瓶茶杯瑶琴棋盘玉箫镇纸,放得屋子里满满当当,不觉得高雅,只觉得拥挤不堪。
“你到底是谁?居然在这里戏弄于我?”雷夕照长剑一挑,逼得那青衣人后退了两步。
“十三,我叫十三。”青衣人淡淡一笑,很是狡猾的表情,很潇洒地飘出了昏暗明灭的客厅,“你的功夫很好,哈哈,不过这个男人可不是光靠功夫就能摆平的人,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他笑得非常诡异,雷夕照愕然地看着他就那样跑掉,怎么会这样……一念及此,还未及反应,就听得一阵丁丁当当的声音,那个叫十三的家伙不知道何时削断了屋内的珠帘,上面的串珠溅了一地,她只好手忙脚乱扯上的黑色外袍一旋一兜,将那掉落的珠子连同珠帘一古脑儿地包在衣服之内,顺手打了个结悬在珠帘下方。
他到底还是闹出了动静。
雷夕照矮身在屋内伏下,片刻之后,周围回复一片死寂。
她默然无语半天,心里突然酸涩无比,想她堂堂凉肇国的镇国将军,如今却在这里像梁上君子般偷偷模模,明明想见自己喜欢的那个人,现在却又闪得远远的做什么小女儿之态。
她霍地起身,脚步虽轻却毫不迟疑地走进里屋。
也罢,我只看你一眼,问你一句,你若仍然拒绝,我便立刻返回凉肇,今生再也不想这世上曾有沐流歌此人!
直至走到里屋床边,雷夕照才停下脚步,伸指搭上那纱帐,慢慢掀开。
那床上入眠的年轻男子,十指轻合于胸前,睡姿安然,呼吸恬淡,昏暗的房间里,她只能朦胧地看到他的样子,看他那样沉稳地安睡。
他,还能如此安然沉睡,真好……
前两夜,他一直皱着眉,呼吸也不安稳,像在做噩梦。
搭在纱帐上的手指动了几下,她却再也鼓不起刚才准备把他拖起来问清楚的勇气,这个人,对她来说重要得就仿佛像她要誓死守卫的凉肇国一样,可是她却在突然之间,失去了那种纵横沙场睥睨一切的勇气。
为什么?
手指顺着纱帐缓缓下滑,停在他额头上方一寸之处,欲往下落……
再逼近半寸……
最终却还是淡然收手,幽幽低低地一叹。
既然今夜他如此好眠,就随他吧,明日……明日一定要问个清楚。
她缓缓转身就要离开。
昏暗卧室之内,她的身子突然一僵,转身的动作就此定格,目光一寸寸下落,落在一只骨架均匀、修长白皙的手上。
那只手轻轻捏着她的衣摆一角。
她诧异的目光对上那个本应该正好梦一场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狼狈不堪,仿佛是被人当场抓赃的小偷。
他没有开口,只是眸中的光彩在昏暗中让人也无法忽视。
他……何时醒来的?雷夕照的手轻颤了一下。
“你醒了?”她微微顿了顿,不知道该往下说些什么,面对敌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的她,居然一旦面对他就束手无策,感觉……好怪。
他手中依旧捏着她衣摆,静静地躺在床上只微微侧了个身,雷夕照不由自主地缓缓蹲,和他目光平视。
暗淡的房间里,她隐约能看得到他的样子。
“你知道我是谁了。”他的语气轻轻淡淡,像是问话,却用了非常肯定的语气。
“我知道。”她看着他昏暗中朦胧精致的侧脸,“陌上花开人如玉,流歌公子世无双,你是沐流歌,昭秦帝的宠臣。”
“这样的我,你娶得起吗?”他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眸中微微闪过异样的神采,“你不介意吗?”
既然知道了他是谁,她还保持着当初的决断接受这样的他吗?
像他这种身份身世的人,不被人嘲笑便算好的了,要别人真正接受他,又谈何容易?
那她呢?她又会怎么想?
突然……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会给他一个什么答案?
“知道了我是谁,想来也听过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怎么办,我是个坏人呢,你还要不要娶?”他嘴角一斜,眼一弯,眉一挑,便扯出一个标准恶人的坏笑,但是他眉眼中的神色太深沉了,在这黑夜里,他的轮廓变得那么柔和,似乎突然伤感勉强了起来。
她无语,静静地看着他。
你会接受这样的我吗?他挑着眉那样看她,似乎不是在用嘴巴说话,而是在用眼睛和她交谈,又或者也不仅仅是眼睛,而是用他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在对她说话。
他在说,这样的我,你还能接受吗?你还要娶吗?
“我……不介意。”她看着他那眉眼里潜藏的未知情绪,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心突然跳快了一拍,似乎有一簇欢快的小火苗被点燃在他人看不见的角落里。
她居然说她不介意?!怎么可能?
“你想清楚了?”他微微挑眉。
她点了点头,“我说过的话,从来都不是一时冲动。”
他的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她又点了点头。
不想那么脆弱,可是现在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无法轻易聚积起心神,眼前这个人,仿佛突然变成他溺水时的救命稻草,就像刚才,见到她要走,在他还没有想出理由之前,他的手居然自动自发地拉住了她,留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