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七年之后,本王依然败在你手。”暗沉的眼更加暗沉,耶律宗续一阵咳嗽,道。
君云然沉默一下,并没有说话。
“方才你抚的,是什么曲子?”定定地望着他,耶律宗续问道。
“虞美人。”君云然淡淡道,声音之中,倦意隐隐。
“虞美人?好个虞美人!霸王终究难过美人关。”耶律宗续冷冷地瞥了西门墒一眼,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君云然的手,究竟有没有被废?一个双手尽废的人,怎么可能抚出这样的曲子?
“将军,承让了。”君云然缓缓起身,慢慢回到乐萍儿身边坐下。
握了握他的手,乐萍儿不露声色地连点他手腕四处穴道,左丘笑人的交待她不敢忘记。掌心冰凉的触感让她心惊,那么冷的一双手,几乎没有半点温度,然而她却不敢显露担忧之色,这比试,毕竟还有两场。
“好,这一场,侯爷胜了。”耶律宗续哂然一笑,道。
直到此时,场下诸人方自从琴声中醒了过来,听得耶律宗续如此说法,齐王不由面露喜色,“那么这第二场,将军准备比试什么?”
第十章
思忖一下,耶律宗续道:“第二场,比剑术。”
他自有他的考量,第一场的琴艺,他本以为自己必然是胜的,然而这必胜的一局,他竟然败了,败了第一场,这第二场,他就绝对不能败,败了就是一败涂地,不但辽国的脸而被他丢尽,就连幽云十六州,恐怕也要赔给大宋。
君云然的书法,他是见过的。当年他写得一手蝇头小楷,字体清逸,一笔一划都刚劲有力,然而君云然写的却不是小楷,粗若儿臂的大号狼毫,只淡淡一挥,“还我河山”四个大字跃然纸上。豪迈,大气,却又清贵,飘逸,看得他心头有些发冷,旁人用手写字,君云然写字,用的却是心神,心随意动,字由心生。
既然他还可以抚琴,就一定可以写字,耶律宗续不敢冒险,所以提出第二场比试剑术。他必须在第二场胜过君云然,这样即使比了第三场,只要打个平手,辽国至少可以把幽云十六州保住,而书法这样东西,究竟写得是好是坏,本来就是件很难说清楚的事情,要打成平手,并不是什么难事。
耶律宗续却并不知君云然的双手经脉,在方才连拨七弦之后,就已再次迸裂,而今,他已经完全没有抬手之力,别说是写字,就是拿笔,也绝不可能。
所以,他幽冷地望了君云然一眼,重复道:“第二场,比试剑术,侯爷意下如何?”
“我无法与你动手。”君云然淡淡道,“你应该知道是为什么?”
闻言之下,大宋诸人俱是一惊,不由窃窃私语着,目光齐刷刷投注君云然的面上。
“那么,这一场你愿意认输?”金莲公主步步紧逼道。
“这一场,我代他打。”乐萍儿站起来,灵动的眼悠悠转了一圈道。
齐王禁不住一惊,“你?”
“不错,我来替君云然打这一场。”乐萍儿挺了挺身子。
“君云然,你怎么说?”耶律宗续眯了眯眼睛,阴沉地道。
“将军如若不允,不妨将第三场提上来,先比书法也是无妨。”君云然垂眼,神色沉静道。
“本王如果应允了呢?这小泵娘的胜败,是否作数?”耶律宗续目光一凝,问道。
“自然作数……”不顾齐王的眼神示意,君云然颔首道。
“等等。”娇媚一笑,金莲公主打断他,“这小泵娘既然是代侯爷动手,用的自然要是侯爷的武功,若是杂杂八八的招式,可就不叫代替侯爷动手了。”
“这个自然。”君云然淡淡一笑。
“可是,侯爷的武功,我们将军只见识过浮云九式,至于其他的,可就……”
“她便只用浮云九式。”沉静地望了她一眼,君云然道,“不但如此,她比武时所用招式,全部由我口述——这样公主可还满意。”
金莲公主不由一惊,她也是习武之人,高手相搏,机会稍纵即逝,若是完全靠人口述,在时间上必然落后一步。与耶律宗续这样的人交手,落后一步,便无疑死路一条,这微一转念之下,她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侯爷可莫要反悔。”
西门墒皱眉,想要阻止,却已是不及,他心头一沉,身子蓦然紧绷起来。君云然!他们把他看得太轻了。
“既然公主已经代替本王答应了,那就这样吧。”耶律宗续从琴榻前站了起来,微一抬手,侍从立刻将一口宝剑递上。
宝剑没有上鞘,只用熟牛皮略微包了一包,耶律宗续伸手抚过牛皮,目光凝肃,蓦然拔剑。纤薄的剑身直若秋水一泓,泛着幽冷的光芒。
上古名器——短剑照日。
乐萍儿皱了皱鼻子,犹豫了一下,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模出一柄通体透明的小剑。此剑名唤勿离,是她离开翠竹园时,公羊冶送给她的,说是给徒媳妇的见面礼。这剑实在是很小,收在袖子里倒很方便,看上去也很脆弱,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断了似的。比武之时,她本来想用鱼肠剑的,不过觑了齐王一眼后,却还是把勿离取了出来。
将君云然的手轻轻握了一下,乐萍儿很认真地望着他,“浮云九式我已经会了,现在可以上场了吗?”
“你去罢。”
乐萍儿应了一声,轻身一跃,半空一个漂亮的回旋,俏生生地在耶律宗续三步之内站定,她有模有样地拱了拱手,“耶律宗……哦不,那个将军,请。”
耶律宗续怔了一下,不由有些后悔,和这样一个丫头比武,他觉得实在是很失身份的一件事情。然而,金莲公主既然已经答应下来,辽国又觊觎那东北二十座城池,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失这么一次身份了。轻视地看了乐萍儿一眼,他略略抬手,算了回了个礼,“请。”
说完这个“请”字,他就在等,等乐萍儿出手。
然而,乐萍儿却站在那里,饶有趣味地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就是不肯动手。
“姑娘,请。”山羊胡子微微抖动了一下,耶律宗续沉声道。
“我请?当然是你请。”乐萍儿似乎愣了愣,随即理直气壮道,“我是代君云然下场的,那个棕色头发的女人不是说了,让我只能用君云然的武功,而且,必须是他口述才行。你不动手,他就不开口,我自然就不能动手,所以,当然是你先请。”
耶律宗续皱眉,暗暗朝金莲公主瞪了一眼。同时暗一凝伸,不再说什么,剑身一动,一式灵蛇吐信,朝乐萍儿递去,秋水一样的剑身,带着清,泛着寒,一刹那间,周遭的空气也似冷了几分。
乐萍儿咬着下唇,勿离剑斜斜指地,不言不动。
君云然不开口,她就决不能动,即使剑尖直指眉心,抵住喉头,也不能动。
转瞬之间,森寒的剑气笼罩周身,她在外的肌肤,不由泛起一层寒栗。不怕不怕,乐萍儿站直了身子,不住为自己打气。
五寸……
四寸……
三寸……
剑身离胸膛不足三寸之即,君云然蓦然开口:“仰身,撩剑,浮云蔽日击他剑尖。”
“好。”猛然仰身,一式铁板桥,柔韧的身子不可思议地贴近地面,森冷的剑尖堪堪划过衣襟,带起一片细小的碎布,勿离剑在地上撑了一下,剑身一弯,“铮”一声轻吟,剑风骤起,雾气朦胧。金铁交鸣之声乍起,如冰似玉,纤细万分的小剑蓦然与照日短剑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