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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萍儿从来没有感到哪一天是那么漫长的。她跟平时一样清晨即起,跑过三条大街,买来洗衣房张嬷嬷最喜欢的豆浆烧饼,然后带着它们去向张嬷嬷请安。在张嬷嬷满意的笑容下,她往往可以让原本满满一盆衣服变成半盆,甚至她可以拿到张嬷嬷的打赏。
再来就是一如既往地在小溪边洗衣服,间或听姐妹们叽叽喳喳说些谷里谷外的琐事。她夜探后山的事儿似乎没被发现,谷里依然风平浪静的。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向明快无忧的心里头,已经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了。自从昨夜见了那白衣人后,她眼底心头就都是他的影子,睡觉时候想,洗衣时候也想,睁开眼睛想,闭起眼睛一样想。现而今,她最最想的,就是天快黑吧,她也好早早地再次夜探后山。
在她的盼望下,天好不容易地还是黑了,乐萍儿轻车熟路地来到后山,也轻轻松松地躲过森严的戒备,来到小楼。
推开门,依然是缭绕的药香,以及似有似无的呼吸声。
屋里也依旧没有点灯,依旧是幽幽的月光洒落一地凄清。
他也依旧没有躺在床上安眠,只斜斜倚在矮榻上。
乐萍儿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自己就怔住了。她从来都只知道笑,不知道什么是叹气的,但今夜她却叹气了,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叹气。
取出夜明珠,映得一室柔暖。乐萍儿这才开心地笑起来,她向来喜欢温暖的光芒,这样才不错嘛!
“我来了。”她愉快地在他身边坐下,轻快地道。
他闭着眼,什么也不说。
她却知道,他并没有入睡,但是,他为什么不理她?
乐萍儿托腮,仍是高高兴兴地道:“我来了,我很高兴哦。今天一天,我都想着快快天黑,可是,天却还是很亮。后来终于天黑了,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
白衣人微微动了一下,淡色的唇瓣若有若无地弯了弯。
“你睁开眼睛好不好?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那么美丽的眼神。你的眼睛,和我的珠子一样,会发光哪。”乐萍儿望了桌上的夜明珠一眼,稚气地道。
似是怔了一怔,许久,白衣人终是缓缓睁开眼眼。
乐萍儿呵呵笑了起来,感觉自己几乎要被这双眼睛吸了进去,她禁不住又一次赞道:“好漂亮好漂亮的眼睛哦。”
她似乎很喜欢笑。白衣人侧头,心头不由升起微微的暖意——他已经不知多久不曾听到笑声了。那么明快,那么开朗的笑声,将他心头的死寂,隐隐划开一道裂痕。
“你都不说话。”乐萍儿嘟嘴,本来要生气的,却忽然想到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哦,你不会说话对不对?没有关系,我可以唱歌给你听。”
她偏了偏脑袋,居然真的唱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休。”
白衣人面上依旧毫无神情,但心头却是真真怔住了。这女娃儿,似乎一直在给他惊奇,且不说她是如何穿过重重机关来到这里,就连她唱的歌,也可以那么大胆——这歌简直就是直白如话的求爱之曲。
正想着,她却已经换了一曲,这次是不知哪里的民谣:
“仲夏日头毒哦,田地庄稼黄哦。头顶一盖笠哟嘿,锄禾日当午哟,民在……”
“你……莫要唱了。”低低哑哑的声音,带着生涩,显是许久未曾开口了。
乐萍儿立刻停了下来,惊道:“咦?原来你会讲话呀。太好了,呵呵,你会说话。”她盯着他,一个劲地傻笑起来。
他朦胧的目光掠过她的脸庞,定定地望着屋梁的某一点,他又不再开口。
“喂,你究竟叫什么名字?我叫乐萍儿。乐器的乐,苹果的萍。你呢?告诉我好不好。”乐萍儿伸手拉住他的衣袖,想要撒娇,却被他一把甩开。
“别碰我。”他身子一僵,低低冷冷地道。
他手底并没有什么力量,若是乐萍儿坚持要拉他衣袖,他是决计摔不开的。但不知怎么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却被他冷漠的语气骇住了,情不自禁地就松了手。
“我……对不起。”乐萍儿喃喃道,心里却一阵委屈。
白衣人不言不语,发出清浅的一声叹息,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斜斜倚在那里,她静静坐在他身边。两个人再也没有开口,直到乐萍儿听到山洞又一次传来脚步声,这才想他道别。
“我……要走了。”她站起身子,行到门前,却忽然回头,接道,“明天我还会来的。到时,你一定要告诉我你的名字哦。”然后,她掩门离去。
夜明珠她带走了,独留一室黑暗。
他缓缓合上眼,忽然一阵冷意升上他以为早就已经习惯的心头,为什么,那么冷……
第二章
第三天,乐萍儿一边哼着歌,一边洗着衣服,谁知洗到一半,她的心底没来由地生出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想念,那股想念强烈得令她自己都吃惊起来。虽然她已经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了,但她还是很想很想,很想很想见他!最后,她决定跟着自己的心意走。
灵动的眼珠子溜溜转了一圈,捏了捏鼻子,她大声地哭了起来。然后,她就这么扔下一盆子衣服,哭着跑到张嬷嬷那边,可怜兮兮地说着家里出了大事,一定要她回去。
张嬷嬷又心疼又不舍,赶紧为她收拾了东西,给足了银两,一路哄着,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出天涯谷,临别还不忘吩咐她处理完家事就立刻回来。
拜别了张嬷嬷,乐萍儿三下两下把眼泪抹干,现出一抹大大的笑容,运起轻功,就往后山跑去。虽然是白天,虽然她用的还是老法子,她一样轻轻松松地过关斩将,到达小楼。
这是她第一次在白天来小楼见他,他虽是有些讶异,却什么都没有问。
在他身边坐下,乐萍儿道:“人家把洗衣房的差事辞了,你都不知道哦,张嬷嬷有多舍不得我呢?不过我真的很想早早来看你嘛。以后我白天也可以在这里了。”
白衣人面上似是闪过一丝异色,却随即很清很淡地笑了一下。
这笑不过是一闪而过,几乎是立刻就敛去了。然而,乐萍儿却看得很清楚,她不禁微张了小嘴——好漂亮!那么清净温暖的笑容,似是可以扫尽一切阴霾,拨云见日一样的清浅笑容啊。
“你……笑起来很好看很好看。”乐萍儿怔怔地道。
白衣人无语,只是静静用很朦胧的眼光看着她。
“你说话好不好。”乐萍儿侧头,望着他问道,“我说过今天会来问你的名字的。你告诉我好不好?”
白衣人垂眼,并不说话。
愣了一下,乐萍儿咬咬下唇,接道,“那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每天晚上大总管都要到这里来。他究竟来干什么呢?你又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依旧是死寂一样的沉默。
“你……呜……”问了半天,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乐萍儿不禁难过地哭起来。她今生从来没有对哪个人这么好,可是,他却总是爱理不理的,甚至连话都不屑和她说。这算什么嘛!她从小就是在爹娘的呵宠下长大的,下山之后,更是人见人爱,从来没有谁给她脸色看。现在,他竟这么冷落她,怎不叫她委屈万分。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孩子,更何况又没有哪里得罪了他,越想越委屈之下,她竟哭了起来。
“别哭,唉,你……别哭了。”低柔的,带着生涩的声音,流露着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