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抱起她,让她缓缓沉入温暖的热水中。她感觉他的手要从她腰间抽离了,连忙伸手攀住他臂膀。“你不要走……”拜托,不要留她一个人。
绮南雁凝视她脆弱的眼神,伸手模模她额头。
“我就在旁边。”他嗓音有些暗哑,说完,便转身走到炉灶旁,挽起袖子从大瓮里提出一袋面粉,利用炉子里剩下的滚水做起面团。
璇莹默默凝视他忙碌的背影。他背影真好看,她心想,那么高大,又厚实,粗壮的臂膀充满力量……她伸手轻触自己的脚趾,忆起方才的举动。她的脚可以完全包裹在他掌心里,他的手臂比她的小腿还粗,滑过她腿弯时,她几乎软倒……
她感觉身体似乎有什么被唤醒了,焦躁不已。浸泡在热水中,似乎使她更加放肆大胆,她轻抚过他刚为她擦拭过的身体,仿佛是他的手再度回到自己身上,她脸红了,垂头梳理头发。长发也有他曾抚弄过的记忆——而他仍在这里。
他已经擀出一个面团,重新在炉灶里加水。她注视他提着一只水壶走过来,将热水注入逐渐变凉的浴桶里。
“舒服了点吗?”他没看她,刻意别开目光。
她点点头,紧抱着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绮南雁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应,便带着水壶回到炉灶旁搁下,从旁边的小门出去,带着一条布巾和一套男子衣衫回来,放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
他拿起面团和菜刀,一刀一刀把面条削进热锅里,璇莹赶忙利用这个空档起身,匆匆套上衣袍。没想到这件袍子长度几乎垂至她膝盖,穿上长裤只怕要拖地了。她努力折了好几折,绑妥了腰间系带,这时,一碗面也烫熟了。
“走吧!”绮南雁匆匆回头瞥她一眼,便端起汤碗。
穿过炉灶旁的小门,便是简单的桌椅床铺。他把面食搁在桌上,示意她坐下来。“吃点东西,然后就先歇息吧!”
璇莹依言拾起筷子,小口小口吃着。
人生际遇果真是变幻莫测。白天她还哭倒在女乃娘怀里,身上披着珠红翠绿的嫁衣,而后换装在丫头掩护下逃走,又从客栈里被轰了出来……好像只是转瞬间,到了夜里,却已身在杳无人烟的山林,吃着绮南雁亲手为她做的清汤拌面。如果……
不是杨兴岳死了……
“怎么了?”见她又开始掉泪,绮南雁蹙起眉头,吃不惯吗?
“很好吃……”璇莹哽咽着,又吃了一口。有人因她而死,她却依然活得好好的,吃着心上人煮的面食,还觉得很美味,她应该吃吗?她可以吃吗?还是应该放下一切死掉算了?
随后,绮南雁抱她到床上,怕她头发湿了,容易受寒,便找来布巾一遍又一遍擦拭,又从炉灶那儿装了盆火炭,一边烘、一边梳理她的长发,直到完全干燥为止。
她真是累坏了,趴伏在枕头上,不知怎么竟睡着了。
仿佛坠入一张挣不开的网,入睡后,恶梦便紧紧捉住她不放。
她身上又满是血,最初是由脚底开始,逐渐蔓延至她的大腿,继而包裹了她腰身,最后竟漫过她的颈项。她惊骇地睁大眼眸,低头瞧去,她的手已化为白骨,掬起一泓腥味扑鼻的鲜血,从骨缝间流泄而下。她尖叫,拼命尖叫,喉咙却发不出半点声响——
“我在这里。”温柔醇厚的呼唤随着深深的拥抱,终于将她拉出恶梦。
璇莹倏地睁开眼,才发现绮南雁早已拉起她,将她揉入怀里。她靠在他胸前,低低喘息。
“我作恶梦了……”她蹙眉呢喃,额头爬满了汗。
绮南雁将她抱得更紧,低头埋入她颈间的发瀑。她连睡梦中的神情也充满惊惧。向来无忧无虑、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该如何承担一条人命的重担?
全该怪他,都是他的错。
心痛、懊悔、自责,盘据他所有知觉,不断撕扯他。
他明明可以帮她的,在秀川时,为什么不单纯守着她就好?或是干脆不顾一切带着她私奔?起码,也该在她来客栈找他时亲自送她回去。他能为她做的明明那么多,却什么也没做,让她承受这种折磨……
“来。”他拉开被褥,卧倒在她身畔,伸臂将她圈在怀里。“不是非要你睡着,但至少要好好休息……”他让她侧身抱着他,头枕在他臂上,两具身躯亲呢地交缠。“我会陪着你,到你醒来之前都不会走。”
“好温暖……”璇莹吁了口气,伸手揽上他胸膛。作梦也没想到,现在抱着她的、温柔得不像话的,真是向来拒她于千里之外,那个只对她冷漠、只对她无情的绮南雁吗?
“睡吧,什么都别想。”他轻抚着她的发。
“我听到心跳声呢……”她不可思议地模着他心房,忽然笑了。
“安心睡吧!”他亲吻她的头发,也跟着她笑。
只要能让她笑,笑得像从前一样,取走他性命也可以,要他上山下海,做什么都行。这是他欠她的。
第6章(2)
***
风和日晴。
前些天还在那儿狂奔怒吼的滚滚黄涛,现又恢复成清净澄澈的小溪,蜿蜒伏卧于山间,如银河清浅,闪烁流光。
璇莹月兑了鞋子,卷起裤管和衣袖,兴冲冲地踩进水里,踏过溪底一块又一块圆石,逗着水里悠游而过的小鱼。
绮南雁待在溪畔,静静陪着她。
看她踢溅而起的水花,不时低头绽露笑颜,身上穿着宽大的粗布长袍,披散长发,如此简素粗陋,她似乎不以为意,单纯天真之中,却添了些惹人怜惜的柔弱。
他沉吟着,神情掠过一丝苦恼。
短暂歇息几天,她总算恢复了点精神,惊惧的容颜不再苍白,夜里也不再痛苦地呓语连连,只是向来无忧的笑容,似乎少了那么点……光彩。
璇莹赤着两条光果小腿走向他。
“欸,要是每天都这样就好了……”多凉快啊!
“要不了三天,你很快就玩腻了吧!”绮南雁凝视她。
“谁说的?”璇莹皱皱鼻子,朝他扬起灿笑。她这辈子最快活的,就是这几天和他在一起了,以后……以后也不晓得会变成怎样呢!
绮南雁一语不发地看着她。不知是否他多心,总觉得她那抹笑一点都不像打从内心发出来的,有些空洞、虚假。
他不愿拆穿,沉默地起身。璇莹也放下裤管,穿上鞋袜。
“绮南雁……”她忽然拉住他手臂,不待他反应,便投入他怀里。“我不能永远躲在这儿……”
靶觉到他身躯倏地一僵,她抱得更紧。
“我逃婚、离家、杀了人然后消失不见,我爹娘一定很烦恼……”对方是镇远将军的二公子,弄得不好,说不定还演变成朝廷纷争呢!她再怎么任性顽劣,也不能不孝至此。“我不能一走了之。”
“你想回去?”绮南雁垂眸瞧她,淡漠的眼神口吻,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事不关已的模样。
“嗯。”璇莹有些忐忑地望着他。
“回去之后,你也许会被关进大牢。”他沉声道。
“我……会死吗?”她脸色一白。
“应该不至于。”
绮南雁面如寒霜。按理,她是权臣之女,贵族犯法,自有一套摆平事端的规矩,丞相若是有心护女,她连根小指头都伤不了。
只怕,史丞相若是无心。
皇上近年摆平了外戚之患,便把野心放在边防外塞。史丞相欲与镇远将军府联姻,不正是为了拉拢彼此?偏偏亲没结成,反倒成了冤家,史丞相若想平息镇远将军的愤怒……该怎么做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