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你小子讲话蛮逗的。”小伙子挪一挪,凑近些问:“知道爷爷是谁吗?”
独孤吹梦点头道:“知道。不过,小辈提及祖宗的名讳,那是大不敬。”
虎目一瞪,小伙子啐了一口,“什么祖宗名讳?俺可没提你家爷爷。”又竖起大拇指,指指自个儿,问:“知道本大爷是谁吗?”
独孤吹梦一抱拳,“敢问你大爷是?”
“俺大爷?哈,说出来,你可别吓到,俺大爷就是……”突然一顿,小伙子搔搔头,心里直纳闷。咋说得这么别扭?他一拍脑门,大叫:“唏!你爷爷的,怎么扯到俺大爷头上了?”又竖起拇指使劲往自个儿胸前一戳,道:“俺指的是本大爷……就是俺自个儿!明不明白?”跟这车夫讲话,咋那么累?
“是是!”独孤吹梦再次抱拳,“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小伙子哈哈一笑,从腰际解下一只酒葫芦、一柄铁锈斑驳的剑,举在手里,神气地显摆,“知道本大爷是谁了吧?”
独孤吹梦莫名其妙地瞅瞅他手里两样东西,不出声。
小伙子这下可急了,把生锈的铁剑凑到车夫眼皮子底下,大声问:“你不知道这是什么?长了眼的人都知道!你再看看,看看!看仔细喽,知道这是什么了吧?”
“是是是!”趁那柄烂剑还没撞上他的鼻子,他连忙答,“知道、知道了!兄台是铁匠吧?”一身蛮力,又亮出块铁疙瘩,不是铁匠是啥?
小伙子的脑门上“噌”地冒起烟,头发一根根竖起,攥紧了碗大的拳头,怒吼:“呸!你小子是不是瞧不起俺?”
猜错了?独孤吹梦苦笑连连。
小伙子火冒三丈,哇哇大叫:“你爷爷的,碰上个有眼无珠的愣小子,连名震天下的‘无痕剑’都识不得!”
独孤吹梦闻言一愣,指指那块烂铁,“你说这是……”
“无痕剑!”小伙子一抖锈剑。
独孤吹梦吃惊地瞪着这块铁疙瘩,伸出两根手指夹一夹小伙子的酒葫芦,吃吃问:“莫非阁下使的剑术是……”
小伙子拍开他的手,像看土包子似的瞥了车夫一眼,哼道:“乡下人,啥都不知道还乱模,这可是俺的宝葫芦,喝了这葫芦里的酒,俺就可以使出‘弹剑吹梦了无痕’这一式剑招!”
“弹剑吹梦了无痕?”独孤吹梦险些咬到舌头,“莫非阁下是……”
小伙子挺起胸脯,大声答:“本大爷正是剑绝、酒绝、痴绝,武功盖世、器宇不凡、人见人怕、鬼见鬼愁的武林第一公子……”换一口气,气吞山河似的一声吼:“独孤吹梦是也!”
车夫身子一歪,险些落下马车。
小伙子急忙扶了他一把,“你爷爷的,这么不经吓!哎,小子,你还好吧?”
“噗嗤!”
车厢内冷不丁传出笑声,小伙子一惊,猛地掀开车厢帘子,往里一看,里头竟坐着一个身穿红嫁衣的女子,没有凤冠,一头乌亮的秀发高高盘起,刘海下美目流波一转,嘴角微微上翘,一笑,清雅婉约,出口的语声也是温温绵绵——
“今夜能巧遇独孤公子,小女子三生有幸!不知公子深夜赶路,欲往何处?”
佳人一笑,小伙子只觉眼前桃花朵朵,一张黝黑的脸膛是黑里透了红,他搔搔头,憨笑着答:“俺、俺正要去鸿运山庄。”
佳人又问:“去那里做什么?”
耳根子一热,小伙子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喃喃道:“去山庄……那个,就是……那个!”
“哪个?”佳人眨眨眼。
小伙子小小声地答:“娶媳妇。”
“独孤公子要娶鸿运山庄仇二爷的女儿哪!”试灯别有意味地瞅了“车夫”一眼,只瞅得那人儿面颊薄红,又有些恼了。她莞尔一笑,不再多言,垂下了门帘。
一层帘子遮挡了佳人丽影,小伙子愣愣地看着门帘,忽又拽住车夫的手,急切地问:“她是你的娘子?”还穿着红嫁衣呢,敢情是刚刚迎娶过门的?不等车夫答话,小伙子一拳捶在他肩膀上,“唏!你小子好福气!”
独孤吹梦一勒缰绳,伸手摘下斗笠,抬头盯着坐于驴背上的小伙子,道:“阁下!”
“什、什么?”小伙子两眼发直,瞅着车夫,暗自咋舌。好标致的人儿!
“抱歉,前面没有路了。”独孤吹梦腼腆地笑着,很是过意不去,却也不得不请人下车。
小伙子抬头一看,惊呆了。
马车绕过寺庙走了一程,前面居然又出现了那扇寺庙山门,敢情这个地方被鬼打了墙,绕来绕去都绕不出这座寺庙!
门帘挑开,试灯看看前方寺庙,不紧不慢地说:“看来今夜是到不了鸿运山庄了,不如让马车停歇林中,咱们入寺暂歇一宿。”
“唏!那个老乞丐去哪儿了?”寺门前空无一人,小伙子还在那里一惊一乍。
独孤吹梦停好了马车,偕同试灯往寺庙走。二人淡定自若地举着火把,至寺庙前,抬头一看门上匾额,不禁一愣,匾中三个抖颤歪扭的字体,让人看了犯迷糊。寻欢寺?天底下还有这等不正经的寺名?那些个如同青蛙鼓着满肚子气跳出尘网,再蹲入四四方方一庙里的和尚,不都没日没夜狠敲一木鱼,絮叨着四大皆空吗?敢情这座庙里的和尚还风流得很,愣是取蚌“寻欢”的寺名,赚足旁人的惊愕。
二人瞪着那块歪吊的门匾发了傻,那三个顽童涂鸦般歪扭的字体,让人瞧着直欲发笑,却总笑不出声,心里反觉毛毛的。看清两扇溅满斑驳泥污的山门竟是虚掩着,独孤吹梦伸手去推,这一推,两扇寺门酩酊大醉般晃晃悠悠往后一仰,轰然倒地,巨大的响声荡在寂寥的夜空,惊得林中几只鸟拍翅而起,嘎嘎怪叫着盘旋空中。
只轻轻一推,却令这寺庙失了门面,试灯嘴角微微笑颤,“你这一掌好威猛!”
独孤吹梦不觉好笑,反倒凝了眉端,“这庙里有些古怪!”
“鸿运山庄的规矩——进了寻欢寺,能活着走出来的,仇二爷会派人抬着轿子,请贵客入庄。”
凑上前来,小伙子说这话时有些心虚。仇二爷分明是料定了独孤公子有这个能耐闯寺庙,只不过,李鬼可没那本事赢过李逵。
试灯瞥了小伙子一眼,真个佩服仇二爷的行事风格。闯得过寻欢寺的便是独孤公子,闯不过的人,也无须鸿运山庄的人来打发,一道山门就可以挡了不必要的麻烦。仇二爷的招婿手段委实高明!
站在台阶上,独孤吹梦往门里一看,庙中寂寥空荡,不见半个人影。和尚庙里没了和尚,旁人也只当山中寺庙已然荒废,不足为奇,但,在他那双清亮目光的扫视下,就不难看出,寻欢寺绝非遭人废弃!没有颓垣断壁,门里几级台阶纤尘不染,院子里一草一木都经人精心修剪,丝毫不见破败荒废的迹象。
“庙里的和尚难不成都往深山老林捉山魈去了?”试灯笑言,心中却隐隐有不祥之兆,只觉这寺庙如一潭死水,平静无波的水面下潜伏着某种不可名状的东西。
三人举着火把走进门里,大雄宝殿内无端地吹出飕飕冷风。颈后寒毛一竖,试灯顿觉一股寒气直透心口,手中的火把“噗”地熄灭,黑暗中,一阵阴风倏地旋过耳畔,风中隐约携着异样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她耳边吹了口气,落下飘絮般的笑声——
[来寻些开心吧!]
她心中骇然,急忙点燃火把,四下里一照,倒抽一口凉气。一眨眼的工夫,这院子里独留她一人形影相吊,另外两个大活人竟然凭空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