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上前哈腰鞠躬,答:“那个呀,叫‘离思’!”
山中野店,卖的劣等酒水,居然还给它起了个雅名?!真是屠夫卖花——别扭!
“离思”二字用在一壶烧刀子上,听来滑稽可笑,布衣少年却笑不出声,非但笑不出声,还险些惊飞了魂——取“离思”为酒名的不是旁人,正是那位为情所伤的试灯姑娘!既然“离思”在这林中飘出香来,那么……她铁定也在附近!
轻轻放下碗筷,少年拎回鱼篓,趁大伙儿聊得兴起,谁都没注意到他时,悄然挪步离开。
走出林子,却见竹林外不知何时悄然停来一顶软轿,四根横杠上挂了几串铃铛。无人抬轿,轿门帘静静垂着,轿中传出一阵娇笑声,“独孤公子,幸会!”
少年暗吃一惊,微微低头,腼腆一笑,“姑娘认错人了吧?”
“江湖传闻,独孤吹梦笑容腼腆,像个生女敕的雏儿,生性淡泊,静若处子,不好言语交谈,唯独那双清亮的眼神,看得透浮尘万物,因而有年少腼腆之外表,沉毅古朴之风骨!”轿中人如同亲眼所见,侃侃而论,“以公子的风致神韵,与之比较,当真毫无差异!”
“你……你认得我?”来此隐居,就是不愿被人打扰,可如今林子里是一堆“麻烦”,林子外又是一个“麻烦”,比较之下,还是林子外的麻烦少些,只不过……独孤吹梦瞅瞅这顶轻纱流苏点缀的软轿,闻得轿中女子笑声,感觉委实有些不妙。
“久仰大名!”轿子里俏生生探出一只春葱般白女敕柔滑的玉手,微微掀起门帘,轿中坐着一个艳色灼灼的红衣人儿,一手挽了轿门帘,一手掀起一幅石榴裙摆,露出白生生一截玉腿,涂了凤仙花汁的艳红指甲轻轻点在白皙柔滑的腿上,轿中女子柔声唤道:“公子,请上轿!”
一顶轿子,空间自是狭小,轿中女子胆子也忒大,居然拍着腿儿让人坐上来。独孤吹梦却好生头痛,生怕来的这位又是一个“祸水”,稍作迟疑,轿中女子猝然甩出一丈红绫,缠了他的腰际带入轿中,“请公子随我去见幻城城主!”
轿门帘垂下,横杠上系的铃铛叮叮一响,整顶轿子居然腾空飞起,转瞬消失在山麓远处。
轿子平稳地凌空飞渡,宛如一叶轻舟驶于水面,上了轿的人儿却惊愕不已——整顶轿子里只有他一人稳稳当当地坐着,哪里还有红衣女子的身影!一丈红绫绕在眼前飞旋数圈,猝然变成了一片羽毛悠悠飘落,他的肩头似乎被什么轻轻啄敲一下,稍稍偏过脸来,这才猛然看清与他同乘一顶轿子的竟是一只羽毛鲜丽的红喙鹦鹉!
幻术!幻城之中,端木世家的幻术!这会儿,他已猜到要见自己的人是谁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摇头一叹,终究还是要与“他”碰面的!
“公子,乘轿子闷不闷?樱桃唱个小曲儿给你听听可好?”口出人语的鹦鹉悠闲自得地停在他肩头梳理羽毛。
“唱曲?”独孤吹梦看那鹦鹉将身上羽毛梳得油光发亮,抖擞了精神,猝然拍翅穿窗飞了出去。他好奇地掀了轿子一侧小窗帘往外看,窗外浓雾蔽障,雾中突然呈现一些倒悬的景物,如海市蜃楼一般,初时只听得潺潺流水之声,随之一弯河川渐渐浮现,烟云平阔,波光迷离,竟是端木家族幻术所营造的冥府忘川!
雾中悬置的景致逐渐清晰——
奈何桥下,忘川河畔,彼岸花竟在刹那间齐齐盛放。花开之时,一缕幽魂站在彼岸,往忘川水面放了一盏河灯。莲花灯飘向对岸,河畔那一抹幽魂迎风展开两幅雪白的绫罗长袖,一片雪色罗裳上下翻飞,于彼岸独自翩翩起舞,击拍吟哦:“想旧事、花须能说。记少年、一梦扬州。共凄黯,问东风几番吹梦,应惯识当年,江湖羁绊。夜试灯,无语消魂,哀草泪满,低送数声春怨。”
莲花灯飘至河心,打了个旋,猝然沉入水中。绫罗长袖愤然一挥,拍向水面,击得水花纷飞,那缕幽魂踏波飞渡,雪衣旋过水面,骤然腾空飞起,歌声惊震四野:“垂泪叩问,问苍天,天若知,还我一世情!”
雪色罗裳与空中飞渡的轿子擦身而过的一刹那,独孤吹梦猛然看到了那缕幽魂的一张脸,一张清雅婉约的容颜、一双兰情蕙盼的秋水明眸,从窗口微微探过,惊鸿一瞥,轿中人陡然心惊,轿外云罗裙裳却已飘入雾中,杳然无踪。
独孤吹梦痴然望着窗外茫茫雾色,久久、久久……
“……试灯。”一声呢喃,随风缥缈,轻叹若烟。
第一章试灯吹梦(2)
“公子,樱桃唱的曲儿好听不?”
窗外“扑簌簌”一阵拍翅声,那只红喙鹦鹉落在了窗框上。幻术所营造的幻象消失,轿中人蓦地回过神来,扶额的手缓缓放下,眉心结满惆怅。他微微失神之后,只执着于方才所听的曲子,“这曲子……你从哪里学的?”
鹦鹉抖羽炫耀:“彼岸花开时,樱桃听城主在幻城‘忘川’岸边唱过一回,只一回,樱桃便学会了哦!”
鹦鹉学舌,模仿的自是主人的神态口吻,莫非……幻城一城之主竟是个女子?一个面容酷似试灯的女子?
窗外风声骤起,轿子倾斜了一下,突然急速下坠,“砰”的一声,轿子落地,鹦鹉拍翅飞起,“公子,快随我来!”
掀开门帘,出了轿,独孤吹梦抬头一看,喝!前方灯火辉煌,人声鼎沸,笑语喧哗,幻城之中适逢庙会,街面上小货郎挑担吆喝,行人如织。
樱桃引领城外来客穿街而过,走到这片市集尽头,长长的石板街道却被一道石门挡住。石门终年不闭,门前几级台阶上趴了两只田螺,石门两侧圈了一堵半人高的围墙,墙根上垒了些石块,叠出奇特的石阵,贸然闯入者,必会心生幻象困在石阵之中。
“公子,请进!”
樱桃飞入石门,不见了影。
独孤吹梦跨过台阶上趴卧的两只田螺,穿门而入。门里头庭院深深,曲径通幽,沿鹅卵石铺出的一条幽径走去,前方竟是一片水榭茶居,灯火闪闪。小园假山一处泉眼流淌的清澈甘泉从水榭长廊下蜿蜒而过,流水击石,哗哗作响,竹木搭建的茶居里琴声铮铮,茶香袅袅,清幽雅致。
独孤吹梦走到茶居门外,只听门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在茶居里来回走动,喋喋不休:“城主,您说这可怎么办?可怎么办?”
叮、铮——
门里有人轻慢地拨了一下琴弦,琴声徐缓悠长,抚琴之人的语声更是慢慢悠悠:“你在我这里来回走了六十六圈,叹了八十八口气,问了一百零一次‘怎么办’,可就是没说一句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叫我如何回答?”
“城主,咱们这里来了个手脚不干不净的,成天扎在市集里东偷一把西模一下,瞄准了值钱的宝贝就伺机下手,好几家店铺都遭了殃,丢的东西可不少,偏就没一个能逮住那三只手。昨儿个副城主也带了一拨兄弟去捉贼,贼没捉到,反叫小贼拧坏了随声兵器。这贼如此猖狂,城主总得想个法子治他呀!”爆炒豆子似的一大串话语急急蹦出嘴来,门里来回走着的脚步声更显急促。
话落半晌,才闻得方才抚琴之人淡淡“哦”了一声。
“城主?我这都重复讲了十来遍,您到底听清了没?咱们城里头闹贼了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