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医生:“我能和她单独谈谈吗?”
医生点头,同时说:“不能太久。”
大家识趣地退出去。
贝亚在艾丝洛丽床前站定,冷漠地与她对视,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试图隐藏的恐惧。她怎么会恐惧呢?她从来那么强悍。贝亚觉得妻子故意这样做很可笑,于是讥诮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雷茜婷抖了一下,面前这个是她丈夫的男人看上去很不愉快,眼里有隐隐的怒气,唇型生硬,好像她一开口说话他就会爆发。她在心里对他说:“不是我把你气成这样的,你不要这样对我!”贝亚当然不可能听得见,他依然气势冷硬地逼视着她。她承受不了这种眼光,慌忙把脸移开。
“你在玩什么?”贝亚不耐烦地皱起眉,“新的游戏吗?狼和小羊?”
不要!不要!快从这个梦中醒来!她不是艾丝洛丽!也不可能像她那样跳起来和他针锋相对!脆弱得有什么都无法表达的自己!这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得可怕!雷茜婷缩着肩膀、抱住头。
贝亚抓住她的手,强迫她抬起头,生气地说:“你非要这样愚弄我才开心吗?”
“不……”雷茜婷软弱地挣扎,“痛……”
她怯怯的声音直刺入贝亚心底。他猛地松开手。怎么可能?艾丝洛丽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声音?她从不把自己软弱的一面在人前流露出来,而就在几秒钟前,她那么可怜地哀求他放手,她仅仅只是说了两个字就达到了以往说上千上万个字的效果,而且她没有直接说“放手”并且罗列出一大堆不放手可能造成的后果,而是说“不”和“痛”,但是他完全懂了。
他犹豫地问:“你害怕我?”
雷茜婷没回答,捧着被捏痛的手腕往后缩了缩。
贝亚盯着她看了很久,一想到这可能是妻子设下的骗局,怒气不觉又冒了起来。他强硬地说:“这是不是你的新手段?硬的都用尽了就来软的?装可怜?你可从来不这样,最多撒撒娇。其实你大可不必再费心思。这次车祸已经让我心灰意冷,我们离婚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你满意了吗?你一醒来,我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你。”
雷茜婷还是不说话,眼帘低垂。她祈祷上天让她快醒过来,好让真正的艾丝洛丽去面对他,那是他们之间的战争,没必要牵扯到无辜的人。
贝亚被激怒了,他抓住她的肩膀,沉声低吼:“不要再哀求我放手!除非你说出你的真实意图!今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作个了断!”
他懂了?他知道她想让他放手吗?他从来没有听过她说话,他怎么就能懂呢?总算有爸爸妈妈以外的陌生人能听懂她的话了!雷茜婷惊奇地看着他,忘了害怕。这个发现让她高兴了一点。
“懂?”她努力想把话说清楚,“懂?你?不……认识!”
妻子的反应出乎贝亚的意料,他真的搞不清楚她到底想干什么了,但他还是能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于是粗鲁地回答,“我怎么会不认识你?你是我妻子,我认识你三年了,我怎么会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呵!”雷茜婷轻柔地笑起来,“谢谢!”
“谢我?”贝亚意外地扬了扬眉毛,“谢我能听懂你的话?”
雷茜婷高兴地点头。
贝亚嘲弄地问:“你不怕我了?”
不怕了,能听得懂她的话的人都会对她好,但是他这么凶,搞不好又会翻脸。雷茜婷指着他:“笑。”
“让我笑?”贝亚在心里警告自己不要被她耍得团团转,“可是……我们正在谈很严肃的事。”
雷茜婷点点头,“离婚?嗯?”她没想到自己会和梦中的人这么自由地交谈。真好!
贝亚的语气不自觉地和缓了一点,“是的,我要和你离婚,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
雷茜婷摇头,“决定……我……不能……”她苦笑,不知该怎样说清楚决定权不在她,因为她不是艾丝洛丽啊。
贝亚想了想,不是很肯定地问:“你是想说决定权不在你?”
雷茜婷拼命点头,有点忘乎所以,“啊!嗯!谢谢!懂!谢谢!”她好高兴!真的好高兴!
贝亚发呆地看着她。如果这是演技,未免也太好了!如果这不是演技,她就变得比车祸前的任何时候都可爱!“我被你弄糊涂了,”贝亚站起身,“我得去和医生谈谈。”
“医生怎么说?”伯利瓦尔跟着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的贝亚,一起走进医院绿树成阴的庭院。
贝亚烦恼地回答:“医生说可能是脑组织受损造成的记忆丢失和语言障碍,可为什么性格也变得这么厉害?简直不像她!我真担心她是假装的。”
“也许她现在的记忆是早期的记忆,甚至可能是童年时期的。”
“她童年时期难道是这种性格吗?”
“我没办法解释。”
“我也没办法解释。”
“什么时候能够恢复?”
“我不知道,谁也没办法预料。如果她是假装的……”贝亚的眉头皱起来。
“如果是真的呢?”
“我会好好照顾她,毕竟这件事我有责任。她现在这个样子……我居然很容易接受。”贝亚忽然感到一道目光向他们投注过来,往目光的来源望去,正看到妻子张望过来的漂亮脸庞。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艾丝洛丽病房的窗外了。艾丝洛丽似乎吃了一惊,转过脸去了。
伯利瓦尔也看到了她,他沉吟地说:“你没发觉吗?她现在看上去很像需要人保护的孩子。”
贝亚看着艾丝洛丽的侧影,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说:“是的,但愿这一切不是假象。”他已经决定和妻子保持一定距离,毕竟她不是那么容易屈服的人,如果她想演戏她就能做到。要是被她的演技迷惑而中了她的圈套,那就太愚蠢了,除非他能证明她是真的头脑受损,那样他就会毫无保留地帮助她。在什么都没明确之前,适当的警戒是必要的,他已经厌倦了和她兜圈子。
“事情不是离婚那么简单了,你有许多新的问题要面对。”伯利瓦尔拍了拍好朋友的肩膀,“走吧,去看看你的妻子,也许她正需要你。”
贝亚调侃地说:“我只怕她又会哀求我放手了。”
贝亚走了以后,雷茜婷一直忐忑不安。她想知道医生会说些什么,可惜她的听力没好到隔墙听音的地步,而且在梦里的听力似乎和周围的人差不多。她担心着这个梦会怎样继续下去,她什么时候能醒来,如果一直醒不了她该怎么办……她脑袋里塞了满满的问题,比试卷上的考题还密集、还难解。但是在担心之余,她又很高兴梦进行到现在,已经没开始那么可怕了,她想到也许只有在梦中她才可以畅所欲言而不必害怕有人会嘲笑她、歧视她。至少到目前为止,梦里的人都对她很友好,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吧,因为一直渴望能被人关注,才会做这种有人轻易听得懂她的话的梦吧。
她边想着边向窗外张望,觉得庭院里的景色出奇的好。她记得旅游小册子上说W国的H省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她真庆幸自己熟读了小册子上的内容,才会栩栩如生地梦到这个地方。她最大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独自一人到处去旅游,爸爸妈妈也很支持她,相信有一天她能够做到。她知道父母安慰她的成分多,但她还是很感激他们。
忽然,贝亚和另一个陌生男人出现在她视线里,他们边走边交谈着什么。而贝亚走在靠她的这一边,她不觉细细打量他。他很高大,肩膀宽阔,整个身体充满力量感,穿着合身的衣服,衣服的质地和做工都很精致。从侧面看,他的鼻子很挺,嘴唇和额头很有个性,显出他是个坚定有主见的人,说不定还有点固执。总的来说,他不发脾气的时候还蛮英俊的。雷茜婷想起他发脾气时的样子,非常可怕,她可不想再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