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征战沙场,到独掌江山,这十七年间,从来没有人敢说兀刺对主子不忠,天帝听得这番话倒觉新鲜,兀刺要是真个对他有二心,那便是他看走了眼,错把一头豺狼当成了忠犬!
媚君心也听得一愣:叱翱何时变得如此能说会道?莫非……背后有高人指点?!她凝着眉,暗自揣测,忽有一人悄然走到她身侧,轻轻托起她受伤的那只手。急忙回头望去,入目竟是韩重生善意微笑的脸,她不禁愣住。
场中发愣的人还有一个——兀刺!他瞪着叱翱愣了片刻,凶悍的脸上浮了一片好斗之色,猝然拔剑指向叱翱,“圣上,他血口喷人!我要杀了他!”
天帝张口欲言,眼前却是寒芒一闪,兀刺竟不等他的口谕,擅自动手了。
剑芒暴涨,忽如电光划空一闪,倏忽不见!众人定睛看时,吃惊地发现,兀刺手中居然只剩了光秃秃的剑柄。天帝心头一震,只有他在那一瞬看清了叱翱的举动——剑芒刺来时,他闪电般出手,“啪”的一声,竖掌横切剑身,三尺青锋折断,剑尖倒旋,擦着兀刺的面颊射了出去,飞射三丈远,嵌入宫墙内。
兀刺,又败了。
“圣上!圣上!”一名传令使急急奔来,冒冒失失地插足站到兀刺与叱翱中间,惶惶禀告:“反贼在崖州出现了,他们霸占崖州官衙,擒了地方官,据探子回报,率领这批反贼的正是灼泰!”
“胡扯!”兀刺又惊又怒,劈手就甩了传令使一个耳刮子。
无辜挨打的传令使,哭丧着脸申辩:“下官不敢胡扯,兀将军如若不信,可以亲自去崖州查探。”
“这是一个圈套!”兀刺气急败坏,但是事实摆在面前,之前的军报有误,天帝对他的信心开始动摇,“兀刺,去北门营帐领三十军棍。”
“圣上要责罚末将?”兀刺愤恨地咬牙,这么多年,他为主子拼死卖命,到了今日,主子还来怀疑他的忠诚,可恨、可恨!
不去看面色激愤的兀刺,天帝转而望向叱翱,认可了他的战绩:“叱卿,你不仅救了主帅一命,也救了朕的女人一命,朕要重重赏你”话落,冲随侍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心领神会,领了一名宫娥来,跪在亭外。众人细看,那宫娥丽姿秀色,又伶俐乖巧。天帝允她起身后,将她推向叱翱,“朕赐你一房妻室,速速奉旨成婚,将她带回去吧!”
爆娥身不由己,被推到叱翱身边,红着脸道了声:“奴婢名唤琴心,愿追随叱将军,侍奉左右。”她的声音颤得厉害,似乎十分紧张害羞,叫人狠不下心来推开她。叱翱看看琴心,又看看亭子里的人。坐在亭中的媚君心看着那名宫娥,拢在袖中的手暗自握紧,指甲刺入掌心,心头苦涩难堪。她隐忍的痛楚,只有一人觉察了,——韩重生用力握住她发颤的手,缠上层层绷带,疗了她肌肤上的伤,却难疗她心口的伤。
兀刺瞪着被圣上夸赞赏赐了的叱翱,目光中闪过一丝怨毒。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天帝挥手令两员大将退下。
叱翱走了,他带着琴心,在亭中人儿默然注视下,匆匆离开。
一声怅然轻叹,悠悠飘出小亭……
傍晚时分,校尉府。
厢房里掌了灯,窗边剪着一抹影姿,琴心走到窗前,轻轻关上小窗。
倚在窗边的叱翱,收回眺望宫城的目光,看了看她。
琴心红了脸,羞怯地低下头去,拧着衣角,轻轻唤了一声:“官人!”
叱翱蹲去,仰着头才能看到她的脸,“你,抬起头来可好?”她闷着声儿,迟迟不肯抬头。他支着下巴瞅她,也觉得累,索性,站了起来,伸手托起她的脸,却见她羞羞地闭着眼不敢看他,他瞅着别扭,反倒想起媚儿偎在他怀里时的模样,美目圆睁地瞪着他,似嗔似恼……他想着想着,咧嘴傻傻地笑。
“官人?”听他笑了,琴心偷偷瞄了他一眼,脸儿烫得厉害,突然扭身跑开,坐到琴台前,羞涩一笑,“奴家给官人弹个小曲儿吧。”朦胧的情愫滋长在心田,纤纤十指撩逗琴弦,她弹的是汉乐府的民歌《上邪》。
琴声悠悠,叱翱眨着眼听了片刻,有些好奇地上前来,也学她那样,弹指扣弦,“铮”的一声,弦,断了!琴心“呀”了一声,抬头就对上了那双乌亮的眸子,眸中泛着笑,笑得她心儿怦怦跳,低头拧着衣角,小小声地说:“从今往后,琴心愿不离不弃地伴着官人,守着这个家……”不用待在宫中听人差遣,她想着往后的小日子,嘴角逸了笑,笑得甜蜜蜜的,正偷着乐儿呢,却不料被官人托起了脸,脸上的笑也被他瞄了个正着,这下子可让她又羞又窘,闭着眼不敢吭声了。
他瞅着好笑,轻拍她的脸颊,直率地道:“我不是你的官人,但我可以当你的哥哥!”
“哥哥?”心头一凉,她急忙睁开眼,冲他摇摇头。他却没有再说什么,独自走了出去。
琴心惶惑不安地追到房门口,冲他离去的背影喊了声:“官人,夜深了,你要去哪里?”
叱翱头也不回,径自离去。
琴心追出门外,喊着:“官人,琴心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第六章幽幽出神(1)
夜色浓浓。
媚娥宫里微透了一点光焰,宫室一侧,冰花窗格子敞了半扇,媚君心倚在窗前,凝眸远望,看宫墙外万家灯火,七夕将至,天河里一弯鹊桥,为牛郎织女牵起了姻缘线,她形单影只地站在殿上,宫闱深深,大殿上又是如此冷清寂寥,想着校尉府里那两个人儿成双成对、芙蓉帐里春色融融,她心中更是抑郁苦楚。
情悠悠,恨也悠悠。情也罢,恨也罢,何时方休?
轻叹一声,砰然关上小窗,她踱至床前,凝眸望着纱笼中昏黄的烛焰,幽幽出神。
哐啷——
必上的小窗猝然大敞,一道人影旋风般掠入宫室内。
“谁?”媚君心霍地转身,惊叱。
“媚儿,是我。”不速之客闪身上前,一把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唤。
“叱翱?”她浑身一震,突然推开他,急急往后退,“你来这里做什么?”夜闯禁宫,多危险!推他不走,她咬咬牙,嗔然道:“这么晚了,不去陪你的琴心,来这里做什么?回去!快回去!”见不到他时,总想着他;见了他,又总是将他推开。心中无奈痛楚,诚何以堪?
“媚儿!”心中依恋着她,七年都不曾忘怀的人儿,如何能轻易放手?叱翱不退反进,往前跨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退到了墙角,她也急了,发了脾气:“不要叫我媚儿!媚儿七年前就死了!我是圣上的女人,是贵妃娘娘!你快走!快去找你的琴心去!”倔强如她,即使在乎他,即使十分嫉妒琴心,口中吐出的却是伤人的话。
叱翱也恼了,喉头低嗥一声,双拳击在墙上,“我要媚儿!只要媚儿!”在琴心身上寻不到那份喜爱之情,对媚儿,才是由衷地喜欢!“不要再骗我!”他那敏锐的目光如箭一般射来,穿过她的眸窗,透入心口,“你的眼神告诉我,你想让我留下,想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每次我离开时,你的眼睛都在哭泣!”她的那种渴求温暖呵护的眼神,如网般罩来,网住了他的心。即使是现在,她推开他时,眼底却隐了泪光,这样的眼神,叫他如何离得了她?
狼般敏锐的感触力,使得她心中压抑的纷扰思绪,赤果果地袒露了,只是倔强好强的性子让她避开了他的目光,不肯坦白心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