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一个蜜汁红枣。”梦无痕悠然啜了口茶水,道。
“好勒。”店小二吆喝了一声,布巾往肩头一搭,转头张罗去了。
“蜜汁红枣?”慕容华衣挑眉看他。从不知道他竟嗜吃甜食。
“这虽然不是浩然楼的招牌菜,却很不错。红枣去核,塞了糯米在里面,甜而不腻,我从前吃过一次,却留了很深的印象。”梦无痕笑道。
“你似乎对这个清河县很熟悉?”
“这是出入天涯谷的必经之路,而且,清河县的县令是我一个门生,所以经常会在这里停留。”
五年前他主持科举,清河县县令荆孝儒正是那年两榜进士,照惯例拜在主考官门下,尊他为师。
荆孝儒为人笃实沉稳,在职数年将清河县治理得井井有条,向来很得他赏识,本打算在他任满三年之后,提拔为建州知府。不料碰到丢失兵符一事,他早一步离开庙堂。却不知如今这清河县县令可还是当年的荆孝儒。
“哦?那我们今晚不是可以去住县衙门了?正好省了一笔房钱。”慕容华衣勾了勾唇角,戏谑地道。
轻笑一声,梦无痕道,“你打得好算盘。”
慕容华衣抿了抿唇,才想说什么,却听到街上一阵喧哗。
从窗外望出去,对街正是县衙。一群官兵从衙门里涌出来,其中两人臂弯里架着个青衣男子,推搡着出了衙门。
一名少女从衙门里跌跌撞撞冲了出来,满脸泪痕地扑倒在官兵面前,哭叫着要去拉那青衣男子的衣袖,却被一个兵佐模样的人一把挥开,额头撞在地上,汩汩地流着血。
十几个衙门的差役围在一边,眸中均露出不忍的神色,却没有人敢出手相帮。
“这还有没有王法?”凄厉的哭声直冲云霄,少女绝望地叫道。
临窗而望,慕容华衣扣了扣桌子,道:
“真没想到,才一进县城,就有热闹瞧了。这女娃儿衣服的料子不差,想来算个千金小姐,怎么落到这副田地?也不知道那男人是她什么人。”
回眸望去,却发现梦无痕目光凝重,若有所思地关注着楼下混乱场面。微微诧异,慕容华衣挑眉问道:
“怎么,你认识他们?”
梦无痕点了点头。虽然那青衣男子披头散发,始终低垂着头,看不清样貌。他却依然清楚地认出了他的身份——青河县县令荆孝儒。
“既然是你的旧识,我就做个人情,帮他们一把。”慕容华衣抿唇一笑,衣袖飞扬,说话间已从浩然楼飞身而下。
只听一阵叱喝声中,官兵东倒西歪地躺下一半,还有一半惊恐而戒备地盯着那半空而落的红衣女子。几乎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那名青衣男子转眼已经月兑离官兵的钳制,被她轻松地挟在臂弯。
梦无痕暗自叹息,她果然还是这烈火一样的性子,想做什么便去做了。只不过,这次即便她不出手,他也定然会插手就是了。
拾级而下,出了浩然楼。只见那红衣女子巧笑倩兮,俏生生地站在县衙门口,四周围着一群如狼似虎,手持刀剑的官兵,却一个都不敢近前。
“大胆刁妇,竟敢阻挠临安王府拿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兵佐色厉内荏地叫道。
刁妇?慕容华衣将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不满地皱眉。
她被人骂过妖女,骂过狐狸精,可从来没被人骂过刁妇。这两个字,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街市上为了一两文钱破口大骂的女人,或者是冲进妓院揪着丈夫耳朵出来的妻子。
思忖间,少女已经挣扎着爬了过来,扯住她的裙摆,哀哀叫道,“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哥哥。芸秀给您为奴为婢,只求您救救我哥哥。”
若不是为了救他,她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慕容华衣无奈地摇了摇头,朝梦无痕望去。
朝她微微一笑,梦无痕翻身上马。
白衣翻飞,骏马嘶鸣,雷霆般朝这里驰来。
一阵惊呼,官兵们四散地避开马蹄。
混乱中,梦无痕一声轻喝,“——走!”
“就来了。”
拎着青衣男子的衣带,将他朝梦无痕抛去。慕容华衣挟着那少女,凌空一个飞跃,纵马疾驰,转眼间已将那队官兵甩得老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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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念寺
东厢房里,少女端着药汁,吹凉了一勺勺喂入青衣男子口中。
“嗯,临安王府的人下手可真不留情,一身暗伤,青青紫紫的楞是吓人,就连肋骨也断了三根。啧啧,真是够呛。”慕容华衣坐在窗边,手里拿了个粗瓷杯子把玩着,说道。
那少女鼻子一酸,眼泪禁不住滴落下来。
“华衣——”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还不成吗?”慕容华衣耸耸肩,指了指床上的青衣男子,道,“不过你总该告诉我,这人究竟是谁吧。到现在我都是一团胡涂,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便是荆孝儒,我和你提过的那个青河县县令。”
“啊,原来就是他?他什么时候得罪临安王府了?”慕容华衣诧异道。
“说来简单,青河县是临安王府的封地,临安王拒不纳贡,朝廷逼将下来,着令荆孝儒征讨岁贡。临安王府早已暗中投靠燕王朱棣,这次正好借他向朝廷立威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慕容华衣奇道。
“浩然楼里我问了小二。若没有弄清前因后果,我怎会堂而皇之地将人带走?好在荆孝儒家人口简单,除了他妹子外再无他人。不然真要拖家带口地将他们安全送出青河县,也不容易。”梦无痕淡淡笑道。
愣了一下,慕容华衣佯嗔道,“好了好了,就你有理。算我没考虑周详还不成吗?”
“我可什么都没说。”梦无痕笑道。
斜了他一眼,慕容华衣忽道,“不过如此看来,朱棣率兵发难之后,各路诸侯倒是云集响应。只怕再不用多久就逼到京城了。”
梦无痕淡淡“嗯”了一声。
“你准备如何?”
微微一笑,梦无痕道,“什么?”
装傻!
暗中嘀咕一声,岔开话题道,“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兄妹?县衙是回不去了,甚至连青河县都不可能回去。临安王府的人恐怕正在满街满城地找他们呢。”
“扑通”一声,少女直挺挺地跪倒在地上,药汁撒了一地。
“姑娘,求您救救我哥哥。如果落在临安王府手里,他们决不会放过哥哥的。求求您,芸秀给您磕头——”
“唉,这是干什么。”一把将她拉了起来,慕容华衣柳眉微挑,道,“既然将你们救了出来,这件事情我自然会管到底的,你急什么?”
说罢,回头对梦无痕道,“你怎么说?”
“青河县已经待不下去,过几日等荆孝儒身体好些,我便安排他们先去我江南的别苑。那边自然有人会安排他们的生活。”
“如此甚好。”慕容华衣满意地一笑。
“多谢公子。小女子来生定当结草衔环以报公子大恩。”荆芸秀朝梦无痕欠了欠身,盈盈道。
“姑娘言重了。”梦无痕微微一笑,伸手虚扶道。
慕容华衣斜眼望去,只见那少女清秀的脸上沾了未干的泪珠,端的是梨花一枝春带雨,再加上那盈盈一拜,分外惹人心怜。再看梦无痕温言浅笑的样子,心里忽然泛了酸,撇撇唇,别开眼去。
转头间,正好看见床榻上荆孝儒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幽幽地睁开眼睛。
“咦,醒了?”慕容华衣上前一步,伸手探了探他额际,“嗯,还好,没有发烧。再休养两天就该没事了。”
以前这样的皮外伤她也受得不少,依照经验看来,只要醒来后没怎么发烧,一般也就没什么大碍了。心里想着,搁在荆孝儒额头的手却被人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