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无痕!”一把甩开他的手,慕容华衣咬牙切齿地叫。
溢出一阵朗笑,却在对上她恶狠狠的目光时,搂过她柔软的身子,低柔地道,“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着,才能好好地照顾昕儿,好好地——陪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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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蓝的纸笺,在纤白的素手间化为灰飞,纸笺散在风里,不留一丝痕迹。
纸笺上的密令,却已牢牢地印在慕容华衣眼底心头。
“一月之内,震远将军莫云飞,死。”
短短十二个字,是朱砂写就,由燕王府特别训练的信鸽送来。这是朱棣又一个密令。
莫云飞,建文帝朱允炆手下最骁勇善战的一员猛将,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而今虽然年过六旬,但其人在朝中的声望,行军布阵的韬略,却依然是朱棣登基称帝的一大阻碍。
朱棣正式与朝廷翻脸后,连连攻克诸多郡县,挥师直指南京。朱允炆大惊之下,派莫云飞披挂出征,镇压叛乱。自莫云飞领兵以来,战势胶着不下,令朱棣大动肝火。
慕容华衣明白,莫云飞一定要死,他一日不死,朱棣称帝的野心就一日不能实现。而双方的战争多持续一天,付出的就是死亡与鲜血,哀恸与泪水的代价。所以,他不得不死,所以,她必须去杀了他。
慕容华衣轻轻叹息,她注定是逃不开这是非圈子。绝命门本是她义父借由朱棣的势力所创立,是为他铲除异己的工具,这些年她接任门主,绝命门在江湖中声名日盛,却依然要为朱棣卖命,这是她无力挣月兑的命运,除非……除非有一天,绝命门不再存在了,否则,她永远无法解月兑。
苦涩地一笑,她无限眷恋地望向那月白色的小楼,那里有她今生最割舍不下的情感。心,痛得厉害。她明白,这一去,也许今生就再也见不到那清雅的容颜,那温暖的笑容。
莫云飞不是寻常人,且不说他众多武艺高强的护卫,就是他自己,也曾拜在唐门一代奇才柳顷砚门下,一身刀法毒术不容小觑。对付这样一个人,她着实一点自信都没有。
再望一眼清雅的小楼,小楼的灯还亮着。慕容华衣徘徊着,犹豫地问着自己,要不要再见他一面,要不要再于他说上几句话,要不要再多看他一眼?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进了小楼,走上那雕花木梯。
她看见了那道纯白的门帘,门帘中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温暖而柔和。但就在她踏上最后一级楼梯的一瞬,灯蓦然灭了,温暖柔和的光晕不再,独留一片黑暗。
慕容华衣怔怔地立于黑暗之中,良久良久。他该是睡了吧,她苦笑一声,终是默默地下了楼。
罢了,相见不如不见。
东风起,桃花舞,落红无数,散落在慕容华衣的发上,眉梢,衣褶。
红色的,是花,是雨,还是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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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光,鲜血,惨号,清晰地回荡在慕容华衣的眼底耳畔。她强撑着重伤的身体,伏卧在马上,任血浸湿马鞍,染红鬃毛。
那噩梦一般的搏杀依然历历。
莫云飞死了,死在她大魔刃第七式“日月潆洄”之上,与她同去的绝命门七大杀手也死了,死在莫云飞以及他手下的十大护卫手中。而她自己,身中十七刀,所幸都被她避开了要害,但大量的失血,却令她头晕目眩。
最要命的,是莫云飞临死前的反扑,就在她的弯刀没入莫云飞胸膛的一瞬间,他也以唐门至毒“蓝影”为自己收回了些本钱。
疲惫的靠在马背,慕容华衣的眼皮越来越沉,昏然欲睡。但她紧咬牙根,硬是强撑着不让自己睡去。她明白,这一睡,只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马在疾奔,颠簸间令她的身子阵阵抽搐,痛是唯一的感觉,而回去,回到他身边,却是唯一的坚持。
近了,绝命门的总坛,美丽娇艳的桃林,以及那清雅的月白色的小楼。自迷蒙氤氲的眼中望去,她心心念念要回的地方,已经近了。
遽然,胯下的骏马似是被什么绊了一下,马匹受惊之下,一声长嘶,前蹄下上踢起,竟将慕容华衣生生摔下马来。乏力的身躯在半空无助地划开一个弧度,重重地摔落在地。
浑身上下是散架也似的痛,就如同被寸寸撕裂一般,慕容华衣倒抽了一口冷气,脸色都泛了青,但她旋即努力地撑起身子,一步一步,蹒跚着向前行去。
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一定要再见他一面,
一定要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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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七日,梦无痕再没见过慕容华衣。她如同忽然间消失于绝命门中一般。他的心绪渐渐有些不宁起来。一年来,他们几乎每日都会见上一面,淡淡闲聊几句,或是淡淡闲聊几句,或是静静小坐片刻,何曾一连七日都未曾见上一面?他微微皱眉,启窗。
窗外桃花烂漫,忽然一正大风袭来,片片桃瓣漫天飞舞,如同天降红雨,转眼间,地面上已覆满了一层薄薄的淡红花瓣,但梦无痕心中牵挂的女子,却依然芳踪渺渺。
静静地坐着,静静地等着,直到夕阳薄暮,直到天色渐暗,慕容华衣仍是不见踪影。梦无痕点灯,昏黄的光影摇曳着撒下清冷的光晕,不期然的令他感到不安。
不知候了多久,突然他被一阵纷沓凌乱的脚步声惊了一惊。随即,一个浴血的纤弱身影踉跄地跌了进来。梦无痕闪身上前,正好一把扶住她。
“华衣……”梦无痕语声竟微微有些发颤地望着怀中女子。
慕容华衣身上不知带了多少伤痕,血早已染红了袭夜行衣,只是衣是黑色的,看不真切,只是当他以手相扶时,染了一手的鲜红。但这尚不是最致命的,更严重的是,她的面庞竟笼着一层淡淡的莹蓝,蓝得诡异,蓝得惨然。
一口黑血咳了出来,慕容华衣留恋的目光痴痴地凝望着他悲切的容颜,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她明白自己中的是天下至毒“蓝影”。死亡,是早晚的事罢了。但她却依然希望再见他一面,看他一眼。那样,她也可以安心地离去。她的杀孽太重,死了也不过是罪有应得,但他,却真真令她放不下心。
梦无痕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眼中呈现一抹凌洌的异彩。他将她扶坐在床榻,盘膝坐于她身后,双掌紧贴她的背心,一股至柔的真力已输入她的体内,护住了她的心脉。随即,十数支银针连扎慕容华衣周身大穴,黑色的血渐渐顺着银针滑落,直至血色变为赤红。
他将银针拔出,毫不惊讶地发现整支银针都泛了黑。他苦涩地一笑,将银针弃去,运力于指,竟蓦然划开腕脉,将体内的鲜血逼入慕容华衣口中。
慕容华衣无力地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与他的血融在一起,顺着唇角,滑落一抹淡淡的红。
梦无痕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而与此同时,慕容华衣面上笼罩的莹蓝也渐渐淡去,直至消失不见。他终于微微松了一口气,扶她躺下。
“你……你不要命了?还不快止血。”慕容华衣喘着气,吃力地道。
淡淡一笑,梦无痕弹指点了臂上几处穴道,腕上不断涌出的鲜血才算止住了。
深深地,深深地,慕容华衣望着他。他的眼神不再空蒙,不再茫然,清澈的眸光是那样柔,却又难掩薄怒地凝望她。
他的眼瞳中映出她憔悴的身影,而她的眼里,也有他苍白的面容。她轻轻咳着,一字字道:“原来你从未失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