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连著两日,两人就是这般度过一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如厕之外,关大少一刻也不许黄凤偷懒。黄凤自然也不会偷懒,打起十二分精神反覆练习,一想到两人相聚只有眼前了,她恨不得把关大少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个表情都深深记住。
到得第三日,黄凤终于可将关大少出的题应对如流,关大少看著她手法熟练的拨打算盘,嘴里不住说出新的题目,待到最后一题也算对之后,关大少点头微笑道:“妹子,恭喜出师。我再没什么可以教你的了。”
黄凤轻轻“啊”了一声,神情也松懈下来,接著身子突然一僵,低下头颤声道:“关大哥……还有些地方我不是太懂,明日再给我多讲些吧。”
必大少见她眼神并不看向自己,姿态又这般的僵硬,心中好一阵怜惜,揽住她肩膀柔声道:“妹子……你太不会骗人了,可知道人在说谎话的时候,眼睛是不能躲的?我知道你是好意,只是这世间总有些不得不为之事,再逃下去又能逃得了几日呢?”
黄凤抬起头看向他温柔的神色,立时眼睛一酸,却又怕哭出来惹得他心中难受,只得把头埋进他怀里,双臂紧紧抱住他的身躯。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斗室之中一片寂静无声,关大少胸前衣衫被湿热的泪水慢慢浸透,黄凤抱著他的力气越来越大,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但此时此刻,他又怎么忍心推开这个正在为他哭泣的女子?
必大少强忍著窒息之感,伸手在黄凤背上轻拍,过得半晌,黄凤总算渐渐止住了眼泪,在他怀中微微抬头,神情哀伤之中带著两分羞涩,极小声的道:“关大哥……你喜欢的虽不是我,我却明白我自己的心意。不管日后我会遇到什么样的人,我这一世都不会忘记你了。你是第一个打心底里真正看得起我,待我如知己良朋的男子,你虽只当我是妹子、是知己,我却忍不住对你动了那份心思。日后就算遇到喜欢我的男子,他又未必如你般真心看得起我,那种男子就算千好万好,在我眼中也远不如你。我不信什么下辈子,只知此生我都会记得你,感激老天让我与你相识。你就算……就算我以后见不著你了,只要回想起这几日我都会很开心,你交代给我的事,我也会全心全意去做好,你放心吧。”
听著这番肺腑中倾吐出来的言语,关大少连那个“谢”字也说不出了。这般深重的情意,回以一句道谢未免太轻,他低低叹息一声,手掌轻抚黄凤颤抖不止的肩背,千思万绪,唯有心照。
两人间正这般伤情别离,全不知陋室之外已有人捅破了窗纸向内探看,他们说了些什么,外面的人听得并不太清楚,这番亲密姿态却是看得明明白白。
饼得一会,偎在关大少怀中的黄凤突然间抽身出,对著窗外叫道:“是哪里来的两位朋友,进来吧。”
进来是进来了,不过却是三位:杜剑横、赵思齐,剩下那个自然是朱正昭了。黄凤耳中只听得两人的呼吸之声,杜剑横内力极深,更胜于她,因此她未曾有察觉。
三人都是一身的风尘仆仆,脸色也都不怎么好看,尤其是朱正昭朱少侠。
除了一身的憔悴脏乱,他眼中也带著似悲似怒的泪光,一张小嘴上都是深深的牙印,显是被自己用力咬的。他死死盯著多日不见的关大少,从牙根里挤出一句话来:“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好啊!我们落得这般狼狈,你在这里风流快活!”
必大少也是震惊之极,一双眼眨也不眨的看著朱正昭,他真的未曾想到,这锦衣玉食的小皇子竟连这个地方都找了来。他自己也是从京城一路而来,自然知道这路途中要吃多少苦、受多少罪。
朱正昭此时正愤恨不已,对著这个狠心人回想这一路上的辛苦。自他们三人离京以来,一路追踪关大少留下的蛛丝马迹,杜剑横经验极其老道,终是发现了关大少经过之地,更顺著两人更换坐骑的线索,沿路追到这一带来。
到得此地附近,周边市镇再无马匹被偷的消息,杜剑横便断定两人就在近处,带著赵思齐和朱正昭在一个小镇住了客栈,日日等待两人出现。几日前黄凤下山,小小的露了形迹,杜剑横自然是顺藤模瓜,跟著她查到了这座山上,还跟在她身后一直模清了他们的居处,直到亲眼见到果然有个貌似关大少的男子才返身而回。
下了山之后,杜剑横对朱正昭说明情势,并不隐瞒关大少跟那女子同住一处、神态亲密之事,只想这位十二殿下赶紧死心。哪知朱正昭虽然伤心,却仍要亲自找上山去,杜剑横大是无奈,只得带著他们两个上山。
朱正昭轻功了得,还稍稍好些,赵思齐乃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爷,爬不上几步便要休息,累得走不动了就要人背,杜剑横背他一会又换朱正昭背,三人总算是磨磨蹭蹭的爬上了山。
到了那间陋室附近,杜剑横为免打草惊蛇,让他们二人在原地等待,他一人先去查看,当时看到的便是两人抱在一起的亲热之态。杜剑横心中暗叹,干脆带了朱正昭自己来看,看清了也好彻底死心。
三人一起过来不到片刻,黄凤便察觉窗外有人,但那时朱正昭已明明白白看到了两人亲密依偎的模样。眼见为实,这番冲击委实太大,想著这些日的流浪奔波,到头来只看到这样伤心的一幕,朱正昭一颗心冷热交杂,忍不住自憎自厌,只恨不得咬死自己才好。
他伤心愤怒之中说了那么一句恶言,关大少都只愣愣看著他并不回话,他千里迢迢而来,第一眼见到关大少便是此人已“移情别恋”的铁证,这当口还连半句话也没有跟他可说的,心中更是气极,却仍是强自忍住满腔怒气一个字一个字的开口道:“你对我说过,不会恋上旁人!所以无论耳中听到了什么,我都不相信!我要听你亲口告诉我,你到底──当我是什么?”
必大少嘴唇动了一动,立时又紧紧抿住,脸上的神情暧昧难明,似喜还悲,又颇有些犹豫不决之意。
朱正昭一直凝视他面容,迟迟得不到他的回答,眼中所见渐渐变得模糊一片,数日来的委屈怨恨终于决堤,手腕一翻便现出那把匕首:“你好!你竟没有一个字可以对我说!那便再不用说了,我们今日就死在一处吧!”
他扬起匕首抽身就上,立在一旁的三人都吓了一跳,黄凤与杜剑横赶紧拦阻,一个冲上去牢牢抱住他的腰、一个使劲掰开他的手抢下匕首,赵思齐也大声劝他不要冲动行事。他此时哪里听得进去,只凭一口血气拼命挣扎,四人间登时闹哄哄的乱成一片,反倒把关大少撇在一边了。
猛然见著了朱正昭,关大少本就心烦意乱,几人再这么一闹,他更是头痛不已,待到房里响起“砰当”、“乒乓”之声时,他终是提起中气大喝一句:“住──手!”
说也奇怪,他这声大喝下来,凶暴不已的朱少侠立刻停止了挣扎,那两人齐齐松了口气,也同时放开了手。
必大少长叹一声,一双眼万分温柔的看向了朱少侠,嘴里轻轻的说了几个字:“阿昭,过来。”
只见朱少侠眼眶一红,瘪著一张嘴奔了过去,关大少两臂一伸,他便像只听话的小猫般主动钻进那个温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