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席话一说,那两人面上却是忧色更甚了,杜剑横沉着脸劝道:“就怕你轻言生死,只不过一时意气,你出身显贵又挫折太少,不甘被人管制才生出这般反叛之心。换了是关姑娘、李大少,恐怕你仍是要意气相拼,倒未必是一心一意不怨不悔的看上了这个关大少!”
他心头微震,似乎觉得杜剑横说的有几分道理,细细想来又似乎不是那般,想来想去,脑中一片混乱,忍下住蹙著眉头一拍桌子:“不想了!我不要再听这些大道理,我只要去见关家哥哥!你们陪我在此处猜哑谜,倒不如我亲口去问个清楚他到底当我是什么!”
这一番大叫下来,三人间沉重的气氛倒散了好些,赵思齐点头道:“这话倒也不错……说不定那关家哥哥只当你是个胡作非为的小毛贼,对你本无半点动心。你我在这里长吁短叹、庸人自扰,实在令人见笑。”
朱正昭委屈之极的叫道:“什么小毛贼!我乃堂堂威风凛凛飞天无敌小白龙朱少侠是也!他……他肯定也是喜欢我的,他说过我貌美如花、楚楚动人……”
那两人二皆失声而笑,指著他鼻子道:“你?你哪来的貌美哪来的动人了,明明只是个满身孩子气的小毛头!”
他大是不依,撅嘴回骂:“哼!只有关家哥哥配得上我!你们这般的我还看不上呢!”
杜剑横斜著一双桃花眼出语调侃:“乖乖隆的冬,王八看绿豆!炳哈!”
赵思齐狠啐他一口:“闭嘴!你这人当真粗俗不堪!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也不知看上你哪里了!”
杜剑横飘个眼风,邪里邪气的道:“嘿嘿……此中妙处、不可言说;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赵思齐赶紧伸手去掩他的嘴,一张俊脸顷刻间红了半边:“当著小十二还敢乱说!看我回去不扒了你的皮!”
朱正昭看著他们旁若无人的举止,虽不太明白所言何事,也只觉一阵阵背脊发麻,小脸不自觉跟著红了起来,轻咳两声看向别处道:“那个……你们慢慢吃,我要走了……”
赵思齐回过神来,正色交代他一句:“小十二,我知你不愿多听,仍是要劝你行事谨慎,切不可凭著一时任性伤人伤己!我往日的事你也是知道的,前车可鉴啊!”
他认认真真的答道:“嗯,多谢思齐哥哥提醒,阿昭自当时刻谨记。”
话是这般说,他也确实“三思”了一番,走出“飘香阁”大门之后,他立在大街上想了许久,脑中来来回回皆是那关大少待他时冷时热的面孔,放不下、收不回、理不顺、剪不断……若不清楚得知那人对他到底有情无情,那块心病怕是永不能有个明白去处。
也许正如杜家哥哥所说,他对那关太少并非一心一意的看上了,只不过从小到大予取予求,人人皆是哄他夸他讨好他,却从未遇过这么一个敢于得罪他骂他,对他从不稍假辞色的人吧。所谓“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若是求而得之,他还会不会对那关大少这般牵挂?
他长到这么大,从未亲身体会过什么情爱滋味,那些宫女们私下传颂的情爱故事倒是听过不少,也曾偷看过某位皇兄皇姐私藏的图,甚至皇女乃女乃还给他安排小太监小爆女伺候侍寝过。只是进房之后,他总做不出那些图解上的坏事,次次都将那些瑟瑟发抖的可怜人赶到床下去睡。图解上的男女都是抱在一起快活得紧,哪像那些小爆女小太监般抖如筛糠,他怎么看也是提不起半点趣味,倒不如敬而远之的好。
唯有一次例外,一个年纪大些的宫女主动抱住他肆意温存,手指刚碰到他私密之处便被他厌恶推开,嘴里直呼“大胆”赶出去。那宫女之后再也没见过,他听得有人私下流言,说是皇女乃女乃第二日便把那宫女赐死了。经过那件事,他才明白那些前来侍寝的人为何那般害怕,也再没从房里赶出过一个人。
太子哥哥说过,“宫里处处都是杀人的坑”,他其实也并非完全不懂,生在皇家本出于天定,他亦无力选择自己的出身,只想早日出宫去过逍遥自在的日子。皇子大婚之后便可封王另赐府邸,这两年也有不少大臣想把女儿嫁他,一是他自己本就不愿;二是太子哥哥尚未登基、顾忌甚多,为免于朋党之祸,一直把那些想要攀附皇亲的大臣隔在他身外罢了。
他年纪虽不大,毕竟从小身在宫里,要说什么单纯如纸,那也是天大的笑话。他只知越是平庸顽劣的皇子越能多得些快活,对政事知道得越少,日后越能多得些平安逍遥。
至于情爱之事,他也是早有打算──当初年纪幼小之时,亲眼看到母后在深宫寂寞中郁郁而终,心中怨了父皇许久,也深深怨恨那堵高高的宫墙。
他一日日的长大,那种寂寞也一日日的清晰起来,父皇与太子哥哥待他虽好,却不能一心一意的陪著他,长久以来只盼著飞出宫里,找到能一心一意待自己好的人。
看著思齐哥哥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果然是一刻不分开的时时相伴,当真令他艳羡不已……不管日后如何,他这些天来想的念的都是那关家哥哥,他虽并不完全知晓什么叫“无怨无悔”,“辗转反侧”四个字却是千真万确,见、不见;见……不见……废话!当然要见!
第五章
主意既定,朱少侠自然直奔关家,行至关家门前,却忍不住小有踌躇。
上次离去之时,他可是丢尽了面子,这次主动送上门来,倒是怎么下这个台阶?还是先探探虚实再说吧。
他脚下绕个弯子,从关府后院潜入,凭那身过人的轻功悄悄模到关大少的房顶。在顶上听了一会,房内像是空无一人,此时黄昏未至,那关大少莫非尚未回府?
正失望时,猛然想起第一次前来的情景,那关大少独自一人坐在破落的书房中算帐……无声暗笑之后,他蹑手蹑脚转往书房所在的方位,伏在房顶一听,下面果然有算盘珠子劈里啪啦的声音。
他精神大振,小心揭开一片屋瓦向下看去,那衣著依然寒酸的关大少也依然正在算帐,桌子上的账本只多不少,关大少也正如那次般紧蹙著双眉喃喃自语。
“唉……乱七八糟……江南一带的帐怎的如此之乱,生意再好也不能乱了账本啊!莫非有人中饱私囊?待我细细再算……”
左看右看,这关大少就是个吝啬无比、相貌普通的假正经,朱少侠一边笑眯眯欣赏他抓耳挠腮的可怜可爱之态,一边在心底暗骂自己委实眼光不济。
必大少又算了好半天,总也算不清楚,终是长叹一声合上了账本,咬著嘴唇发起呆来。看著他那幅心烦意乱的样子,朱少侠自然开始心疼,正待跳下去安慰两句,却见他慢吞吞自怀中模出一件物事来。
“唉……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呢……要来便早些来,也好给个痛快……不不不……还是别来的好……唉……”
朱少侠凝神一看,忍不住又惊又喜,那件被关大少放在掌心缓缓摩娑之物,可不正是他上次丢在关府的那枚玉环!看关大少这番纠结的神情,显是对这玉环的主人十分著紧,竟然烦恼得连他最擅长的算帐也算不清了……
此时不跳,更待何时,朱少侠窃笑得嘴都歪了,提起气来便待跃下,但刚探下半个身子,便听得书房门口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那人脚步虽轻,下盘却稳,显然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