炳剌骇然震愣,看着一脸茫然的光头女王,目光闪烁不定,隐隐闪出一抹狠辣之芒。
突耶众民已跪地冲篝火台的圣女高呼“陛下”,妖花亡国的预言不复存在,经历这生死两重天,念奴娇站于高台之上,雪衣迎风,猝然如破蛹的蝶展翅扑向鼓阵里那扭转乾坤、惊才绝色的人儿,一片欢呼声中,雪衣与红衫交融飞旋,喜气洋溢时,忽听露台上一声凄厉惨叫,众人齐齐仰头望去,却见国师暗施毒手竟将女王捅死于刀下,而后托起傀儡女王的尸身,对子民们高声宣布:“天神已惩罚了真正的亡国妖花,自今日起,本国师将竭尽全力辅佐真命女王为民谋福……”
鳖计多端、心肠狠辣的九尾狐毫不犹豫地牺牲傀儡女王,借此挽回民心明誓保身。孰料,话犹未完,只觉胸口一凉,一支激射而来的利箭已穿胸而过,那入箭的位置与当日死在他袖中箭下的可儿胸口中箭的位置丝毫不差!骇然拔出箭来,血如泉涌,他眼前已是一片黑暗,再难看到明日阳光!
露台下,布射缓缓收起弓箭,心口默念:可儿可儿……
第四章风波平情难了(1)
云开雾散,天方晴好。
清新的晨光洒在房间里,一片明亮。
雪色的轻纱于晨风中飘拂,轻捷的脚步声渐近,一名女官捧着满盆清水进入房间,片刻之后,她又走了出来,端在手中的水不复清澈,满盆竟是猩红之色!这已是昨夜至今晨换的第五盆水,端水出门,房门轻轻阖上,房内寂寥无声。
随风而荡的轻纱笼着玉床,念奴娇叠膝跪坐床前,脸上重又蒙上了金珠串缀的流苏面纱,原本摆在房间里的镜子悉数撤下,雪色墙面雕刻的婆罗门花凸凸凹凹,远看竟是满壁斑驳。她伏身靠着床沿,紧握床上昏睡之人的右手,原本缠于那只手上的丝帕已换作了绷带,缠得厚厚的白色绷带仍有血渍不断渗出,晕开一圈圈的猩红——昨夜擂鼓,那纤瘦的腕骨强自运力,银丝缠护的墨玉已然裂成数块,包在染血的丝帕上,搁于床头。忆及方才解开丝帕触目一道狰狞剑伤之痕、模糊血肉筋骨残断,她浑身寒得发抖,握了他的手,她手心里的温度宛如触冰散去,凉意透指,寒气蔓延到心口,发憷颤栗!
床上人儿沉睡未醒,浓密的睫羽盖住了水镜眸子,映带着一抹苍白,若非浅浅的鼻息,那微凉的身子几乎全然弥漫了死亡的气息。
露于流苏面纱外的琥珀色眸子一眨不眨地凝注着沉睡中的人儿那苍白的脸,眼底满是痛惜之色,如同盛满了一杯苦药,却溢不出苦汁,心口分明潮湿得很,眼中偏偏流不出一滴泪!突然之间,她眨动了一下眼睛,惊喜地看到床上的人儿微颤了睫羽,缓缓撩开眼帘,眸光淡转,光华渐渐盈溢。
“你、你……”惊喜交集,满月复的话竟噎在喉头,她翕张着嘴,终是吁了口气,只道,“醒了啊。”
东方天宝掀被坐起,左手轻按额头,片刻之后,才放下手来抬头看她,亦是翕张着嘴,良久却只是“嗯”了一声。
二人均欲言又止,沉默片刻,他下了床,她赶紧从衣架上取来一件素色长衫,抖开了,帮他穿上,动作轻柔而万分小心地避免碰到他的右手腕骨,女敕如青葱的十指往他肩上轻轻一搭,指尖连着肩头一颤,二人脑海里同时浮现慈恩寺净斋那一幕,当日如若不是他将她抢出宫外,今日却不知是怎样一番情形?轻叹声出口,二人同时一怔,却都沉默不语。她低头缓慢而仔细地为他扣上每一粒衣衫扣子,指尖细微地颤抖。
见她总这么低着头,他缓缓伸出右手,轻点她的下颌欲托起她的脸,筋骨尚未半残之前,他便惯用右手,对自己在意之人,总这般毫无防范不假思索地先伸出右手,但,此刻她却躲开了,仍是低着头,手半挡在流苏面纱前,闷声道:“别……我不想闻这血腥味。”
手停顿在半空,腕骨锐痛,垂了下去,他看着她,唇边一点淡笑,淡然道:“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去了。”
她沉默片刻,霍地转身,疾步往桌上取了六国君主联名签署的和平盟约书递给他,退了三尺,重又端起冷漠自持之态,冷脆的语声微带了令人不可察觉的颤音,“你……一路保重。”
他默默点头,淡然无波的眸子深处闪过一抹隐痛,口齿启动了一下,突然,笃笃敲门声传来,一名女官在门外唤:“女王陛下!”
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已然横在二人之间,终究没再说什么,在女官开门进来时,他便转身,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渐去远,念奴娇猝然跌跪在地上,双手掩面,喉咙里闷着类似呜咽的声音,眼底满是痛楚,却流不出泪。她痛苦地弯子伏在地上,突然疯也似的握拳捶打地面,口中闷吼嘶嚎,闭紧了眼仍是挤不出一滴泪。
“陛、陛下?”女官端着水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小心地问:“这水……请陛下先洗把脸……”
哐啷——
水盆被念奴娇打翻在地,漾开一汪水渍,水面倒映着苍苍白发,还有那眼角蔓出的细纹……
走出那座巨大的白色宫殿,手持啸天龙的二王爷已率兵候在外面,欲将他平安接回关内,五个布衣站在士兵队伍前方,东方天宝一级一级地顺着台阶往下走,眼前的光线在慢慢变暗,突然,他竟一头栽到下去,滚落阶梯。惊呼声连成一片,似有一道魁梧的身影飞快地掠来,他的身子落到一个人的怀里,双肩被猛力摇晃,那人似乎在焦急地声声唤着什么,他却听不到,直至耳内嗡嗡的轰鸣声消散,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二王爷那惶惶焦急的脸色,敌军万骑压城都未见大将军这般惊慌失措!他缓缓坐起,摇头叹气:“多日滴酒未沾,酒虫又犯,人都没精神了。”
二王爷瞪着他,简直已说不出话来。
他晃着身子站起,按了按额头,抬眼却是一怔——五个布衣竟都跪在那里,“这……年关未到,本官尚未准备压岁红包……”
子勋黑着脸道:“请主子留在此地,不要回中原。”
其余四个拼命点头。
他呆了几分,“不回故里,难不成让我客死异国、抛尸荒野?”
子勋他们脸皮一阵抽搐,牙根也开始发痒。
大将军更是好气又好笑,“甭给我装疯卖傻!笑面虎不稀罕你,还有本将军稀罕!你干脆到我营中住下,朝廷敢派人来,本将军的啸天龙可要发一次威!”
他仍是呆呆地看着他们,片刻之后他眨眨眼,突然叹了口气,又叹了口气,再叹……叹得大将军头大如斗,磨着牙正想往他脖子上掐,却听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句:“六颗脑袋抵一颗,不划算。”
六个人齐皆一怔!
他却转个身自顾自地边走边叹:“我得回去给人拔牙。”
这人说的是疯话还是傻话?众人面面相觑,唯独二王爷听懂了他的话——笑面虎嘴里有笑无牙,天下太平,百姓自是安居乐业!
东方天宝走到坐骑前,挽住缰绳提气上马,坐上马鞍摇晃一下,猝然一指前方,“儿郎们,鸣锣开道,打道回府咯!”话落,一马当先,绝尘而去。
这一回,换作那六人连连叹气。
返京的路途上,五个布衣发觉有一件事十分奇怪,总是一马当先归心似箭的东方天宝竟会坐在马上睡着,原本还会摔跌下来惹人惊慌,现在可好,他把自个绑在了马背上,即便睡歪了身子也摔不下来,亏了赤兔通人性,没胡奔乱跑,子勋他们却吓得够呛,心惊胆战地留意着马上之人身子有没有坐歪,若是坐歪了还得赶紧停下来,就地铺条毯子让人睡安稳些,但这一留意可就坏了,五个人是瞠目结舌地发现钦差大人不仅骑在马背上会睡着,连好端端吃饭时也会闷头扑到碗里呼呼大睡,更夸张的是,他与人说话说完上半句就没了下半句,等着听下半句的就只能干瞪着眼等他一觉睡醒了再说。可人家睡好了还未必就是醒着,睁开眼他就拎上了酒葫芦,猛劲儿地给自己灌酒,猛劲儿地发癫发狂,猛劲儿地发痴发傻,不怕死的子勋黑了脸瞪他,“又在想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