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夜空下,由于视野观测点的不同,所看到的天文景象也略有区别。此时此刻,东方天宝也正独自站在窗前,负手仰望夜空,望向东方,恰巧能看到一颗冉冉东移的太白金星。
夜凉如水,窗外喁喁虫鸣,净斋中一点烛光斜照过来,将窗前人儿的身影映在墙面,拉得长长的,摇曳不定,似是墙面也有个人儿正对月舞弄清影。
在凉凉夜色中洗净一身尘腻,倚窗而立的人儿浑身似乎流动着清爽纯净的气息,宛如女敕绿叶片上滴落的露珠,落入一泓清泉,丁冬之声,清脆悦耳,无比通透!灵台一点清澄,倚窗骋目,他的思绪飘得很远,尘封的记忆一点一滴涌上心头。
犹记当年,那一片夜空下,一个笑靥如花的少女拎着花冠、挽着长发,雀儿般轻盈地飞来,声声笑唤:“天宝,我来照个镜子,缀上花冠。”
“哪有镜子?”他抚着她的长发,笑问。
“你的眼睛能映出我的影子,镜子不就在那里面吗?”她慧黠地笑,往发上缀了花冠,踮着足尖照照“镜子”。
两个人贴得很近,近到他的眼里只容得她的影子。听得到彼此失速的心跳,她渐渐晕红了脸颊,拢了眼帘,带着少女甜蜜的憧憬踮足微仰着脸。他的吻已轻轻飘落,吻在她滚烫的脸颊,吻在她甜美的酒窝,吻住了两片小巧的樱唇。渐渐炽热的吻,烘热的两颗心已如痴如醉!
“我喜欢看你的眼睛,一尘不染,如同水镜!”
看惯了父辈在官场中的尔虞我诈,慧黠而纯真的女孩爱极了他那双水镜般澄澈的眼睛。
“水镜”里一直一直荡漾着伊人灿若春花的笑靥,那时的他总以为自己可以在她的笑靥中久久凝眸,直至天荒地老!
晚风习习,风中飘动的发丝迷蒙了窗前人儿的目光,记不清有多久没有梳发束冠了,他总是这样散开长发,习惯地在等她来挽住两个人的发丝固执地打上死结,结发呵……慧黠如她,竟也有如此痴顽固执的一面,总是不厌其烦地把两个人的发丝打上许多个死结,而后忍着痛等他亲手扯断发丝,离去。如此反复,固执之中竟也透出几分偏激!而今,断了的发,不知遗落何处?
他拂开飘动在额前的发缕,自袖兜内取出一根发带,将一头长发随意扎起,返身踱回书案前,翻了翻案上一叠纸张。
微弱的烛光照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似乎是一本手札,上面记载着尚书省下设的吏、礼、兵、刑、户、工等六部的官员名单,厚厚的一叠名单,果真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尚书令暗中拉拢培植的浩大势力隐隐然有与皇权相抗衡的趋势,好一位权侵朝野的如大人!
烛光映入宛如水镜的眸子里,竟折射出道道威棱!他以左手持起案上一支狼毫,沾了朱砂,振笔一挥,纸上落下一点触目惊心的猩红朱色,朱笔已然圈去位列名单首位的一个人名——如兖!
掷笔负手,他轻轻一叹:如意,我此生只负你一人,断然不可负天下人!
梵刹钟声响起,曙光东现,晨露未,慈恩寺内已传出一片唪经声。
念奴娇推开房门走出来,看到斜对面的净斋小窗中还透着一盏烛光,房门虚掩,里头却没有半个人影。
院子里静悄悄的,她绕着曲廊走了一圈,一间间房门都虚掩着,昨儿个入住慈恩寺的“神龙奇兵”竟不见了踪影,连平日里负责盯梢的狼女也不在寺中。大清早的,人都去了哪里?
她绕到佛堂,逮了个和尚一问,才知那些人没等天亮就出门去了——子勋奉命去寒潭陪“许仙”练泳;豆丁在寺外树林里拴了头牛,持刀杀生;小耗子从十七名银鹰护卫里挑了一个出来,把人当沙袋往身上一扛,晨跑去了。其余几个不知去向。总之,眼下只有她一人留在寺中。
心中一阵窃喜,她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寺门口的方向走,走了没几步,就见前方挡了个人,正是那位身上少了件袈裟的老方丈。
“本寺前门不为施主开,请施主绕道而行,为出家人留几分清誉。”方丈口诵佛号挡了寺门,不让这个穿着清凉的女子从梵刹前门堂而皇之地走出去。
念奴娇明白了方丈话中的意思,转个身,绕回后院。前门行不通,那就走后门呗!不料这慈恩寺开了前门,偏偏就没开后门,她绕来绕去,最终还是绕到了后院东墙下,瞪着墙根底下扒开了土的墙洞,她心里头挺来气,仗着几分傲气靠近墙根,她挺直了腰杆伸长双臂往高高的墙头上攀,两脚蹬呀蹬,好不容易攀到墙顶一排青瓦上,探出个脸儿往墙外一张望,心尖儿险些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墙外站着个人!
她趴在高高的墙头探出脸儿往外看时,墙外的人也正抬起头往上看,四目相交,一个目泛惊愕,一个眸漾笑波。
“今日春意正浓,本官早早候在此处,可算采着了一枝出墙的红杏。”墙外的人儿笑吟吟地捡起地上一枚石子,照准出墙的“红杏”弹去。
咚!石子弹在她的足踝,脚跟子一麻,整个人便一头栽了下去。墙外的人儿张臂一抱,温香软玉抱个满怀!
“东方夫人,你若耐不住寂寞,就跟着为夫一道儿上街遛遛。”
清早就吃了好大一碗香滑“豆腐”,东方天宝一径儿地笑,这话儿偏就调侃得姑娘家好生恼火!
念奴娇跌在他怀里,看这个漂亮的草包占了人的便宜还笑得傻不颠颠的,气得她竟学了狼女那样儿,张嘴就往那张特碍眼的笑脸上狠狠咬下去!咬准了半边脸颊,半天没听他喊痛,她的腮帮子都鼓酸了,才听得这草包居然傻笑着问:“夫人,为夫的脸颊吻来感觉如何?甜不甜?上瘾了不?”
吻?!她心里一毛,松开嘴急急从他怀中跳出去,与他保持三尺距离,强持镇定,“本公主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你不必跟来!”
东方天宝也不勉强人,转个身就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十两银子可以买一套簇新的衣裳、新靴新袜,今儿咱就去布庄转转。”
念奴娇目光微动,看看自个身上刀尺的清凉纱裙,抬头再看看渐渐走远的人儿,她咬咬唇,硬了头皮跟上去。
永安外城有一家布庄,挂着秦记商号的金字招牌,城里头就数这一家的门面最大最气派,其余几家店铺与之一比,就显得寒碜了许多,连一些个仕大夫经过这家店门口,仰头看了门上那块金光闪闪的招牌,也张大了嘴巴望而却步。
东方天宝兜里只揣着十两银子,偏偏挑了京城里最大的秦记布庄,一脚迈入门槛。
念奴娇紧随而入,进了店里头,一阵儿的眼花缭乱,满铺子都是绫罗绸缎,一匹匹绸缎光鲜柔滑,劈丝匀称,用色秀丽典雅,丝绸之府的精华是一股脑儿地摆在了这家布庄里头。
这二人一前一后入了店门,门侧一个计时的铜龙滴漏的水恰巧漫过标有“巳”字的立箭。
巳时一到,街上忽地传来一阵马蹄声,一辆珠钿翠盖的华丽马车徐徐驶来,停在了秦记布庄的门外,赶车的一声吆喝,店内的掌柜、伙计也不忙着招呼客人了,急匆匆迎出门外,垂手侍立在马车前。车门一开,一人自车厢中款步而出,被人前呼后拥着走入店内。
念奴娇的目光委实被入门来的人给吸住了,来人摆了好大的场面,不仅被店内的掌柜伙计前呼后拥,更夸张的是,此人身边还跟着一批镖局的镖师,一个个彪猛壮汉腰挎大刀、威风凛凛,一路保护此人安全抵达京城。店中掌柜称呼此人为“东家”,区区一个商号的东家居然摆了这么大的谱,不由使人生了几分好奇,定睛打量,此人四十出头,满面红光,一身富态。此人眼神十分奇特,看着某个人的时候,似乎总在估量着那个人的斤两或其身上隐藏的价值,那是一种地地道道的商人眼神,看此人脚上穿的鞋子一只红一只绿,款式也迥然不同,果然是个经商富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