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学不来叶飘摇的霸气,他只有一种明显外露的锐气,似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叶飘摇的霸气并非外露,也绝非一般武人狂刀乱舞的粗野霸气,他是人人敬畏的不败神话,武功修为足以笑傲江湖,因此,他的霸气是深入骨血的,如同一柄绝世宝剑,尚未出鞘,就能令人惊觉那隐隐摄人的霸气。
他唇边的笑,是那种冷静淡然的笑意,如泰山崩于面前,仍能淡然自若、笑看风云的神髓,这个花竹也是学不来的,勉强装出点笑,笑容里仍有少年无惧的锐气,这种锐气带了分未经磨练的轻率、轻狂。
况且,天底下不是所有的男子都适合穿红衣裳的。花竹虽也穿了火红的衣衫,却如一个洋洋自得、神气的稚童,令人发笑的幼稚,并无丝毫冰玉与火焰绝妙搭配出的淡雅而绝艳之美!
此刻,他摆出了与叶飘摇一模一样的坐姿,觉得自己与不败神话已没有丁点差距,心中已是飘飘然的得意,他微微挑高一边眉毛,以眼神轻率地挑逗着首座上那个清雅婉约的女子,似在告诉她:怎样,本公子也不差吧!
情梦“噗嗤”喷了笑,瞧这人分明像只翘起了尾巴得意发骚的猫,偏还装得跟个谦谦君子似的,唇边的一抹淡笑都已变了味道,从头到脚别扭做作得紧!
她转眸冲叶飘摇笑道:“你可瞧见这里有好大一只加盖的马桶吗?”
叶飘摇淡然瞥了花竹一眼,“我已瞧见了。”
四人中有三人听得一头雾水,独独土万封听懂了二人所言,他一手指着花竹,笑道:“花兄弟,人家说你是马桶加盖——闷骚呢!”
花竹唇边的笑已扭曲起来,偏又自恃风度,不欲冲个女子发难,悻悻然哼了一声,起身一拂袖,掉头就走。
这人就这么走了,情梦呆了一呆,叹道:“这人气量怎这么小,听不得半点逆耳的话吗?”
土万封道:“宫主有所不知,花公子乃敝楼楼主唯一的入门弟子,平日里总受人恭维吹捧,无人敢得罪他!”
叶飘摇看着厅中仅留的三个人,道:“诸位既已知晓我二人的来意,就不必拐弯抹角,一楼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但说无妨!”
情梦倏地转眸看了看他,心中诧异:他应该不记得她来此的目的,难道是她无意中告诉了他?
土万封道:“楼主已传来手谕,金字一号滥用职权,欺上瞒下,与招贤庄庄置催了叔侄私情,暗下毒手,草芥人命,与一楼的宗旨作风背道而驰,楼主已下令免去他五行相生院院主之职,交由刑堂严惩不怠!”
他双手递上一样东西,“于堂主已从金字一号身上搜得一本红皮小册,楼主有令,需将这本红皮小册交由宫主处置。一楼宗旨正是主持正义,铲除邪魔,朱雀宫如若有难,敝楼自当稍尽绵薄!”
火犀大声道:“楼主亲笔提名的一块牌匾已由丐帮日夜兼程送达朱雀宫!永尊门还敢来侵犯朱雀宫,楼内所有兄弟都会前去助阵,把那些邪魔歪道杀个片甲不留!二位尽避放宽心,在此住些日子,等楼主回来,与二位当面致歉。”
事情居然这么容易就已解决,实是出乎二人意料。情梦瞧这三人态度突然变得十分友善诚恳,心中很疑惑。她将红皮小册持在手中,问道:“可否劳烦于堂主将金半开带来此处,本宫有些话想与他当面说清。”
头戴乌纱斗笠的于堂主仍躲在火犀身后,闻言诺诺连声,往厅门口退去。
第6章(2)
他一脚刚迈出门槛,叶飘摇却挑这当口不紧不慢地唤了一声:“于兄!”
于堂主身子激灵一颤,一只脚踏在门外,一只脚僵滞在门内,仍是背对着厅堂,头也不敢回,微微哑着嗓子道:“叶、叶公子有何吩咐?”
叶飘摇笑了笑,起身踱至一个灯架旁,取下一盏琉璃罩的八角宫灯,一步步向厅门口走来。
听到脚步声渐渐靠近,于堂主整个背绷得僵直,手心已冒了冷汗。
叶飘摇走到他身旁,将八角宫灯置入他手中,道:“天黑路险,提盏灯照照路,免得失足落崖。”
外面本已亮起了万盏灯火,将山体照得如同白昼,何须多此一举再拎盏灯来?叶飘摇此举似乎别有用意,于堂主却过于紧张,竟未听出他话中之意,他提了灯盏,一句话也不留,低着头匆匆往外走。
叶飘摇仍站在门口,看着那仓皇走远的背影,唇边逸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
等了片刻,于堂主没有再露面,只命两名手下将金半开带入厅堂。
仅仅隔了数十日,本是一身白衣、英姿飒爽的金半开竟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身上衣衫支离破碎,露出道道鞭打的血痕,蓬头垢面,一身难闻的臭味,像是在刑堂牢笼中关押了许久,神情萎靡不振,已没了平日里招牌式的和煦笑容,本是深沉的双目也已黯淡无光。
此刻,他竟被楼中兄弟五花大绑,背上负荆,押了来,扑咚一声,跪倒在情梦面前。
情梦之前只在心中设想玉宇清澄的手段,此时见金字一号落得这一副惨状,不免暗自心惊。
押他入厅的刑堂弟子倏地踹出一脚,他被踹得往前伏倒,脑门重重叩在地面,似被沙砾划过的嗓子吐出几个支离破碎的音:“阶下……囚……但凭宫……宫主发落!”
情梦微叹,翻开手中的红皮小册,问道:“欲求一楼庇护,需将所率帮派归入一楼,由楼主一人管束,还需在这本册子上写下名字,以血盟誓,再由你上呈楼主!这些话是你在扬州如归客栈亲口对本宫讲的,本宫只问你,你这样做全是依楼主命令行事吗?”
金半开微微摇头,“是金某擅做主张……与楼主……无关!”
情梦一挑眉,把红皮小册上以血写下的五个触目惊心的名字凑到他眼前,“四庄老庄主皆在此册留名,后死于非命,本宫的右护法也身中奇毒,惨死于扬州客栈,如此心狠手辣,草芥人命,难道只是你一人所为?”
金半开跪在那里,沉默良久,苦涩一笑,“确是……金某一人所为!”
“他们与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或利益冲突?你谈吐清晰,心志健全,绝非杀人狂魔,本宫倒要问问你,你杀这些人是何目的?”
金半开微微叹了口气,“宫主难道忘了金某的名?金某名半开……旁人只能猜透金某一半的心思,金某杀这些人自有用意,旁人也猜不透……有时连金某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悲笑几声,叹道,“宫主本是聪明人,何须……多此一问!”
情梦早已料到他会如此做答,当着他的面,她把红皮小册撕了,以极轻极柔的语声问他:“半开半开,你可知再三须慎意,第一莫欺心?落得今日这般田地,你出言却句句顺了主人的心,值得吗?”
金半开看了看身上的锁镣,自嘲般一笑,“世事岂能尽如人意?金某落得今日这等下场……怨不了别人,皆是……咎由自取!”
情梦眸中已凝了霜,笑容却丝毫不减,温温绵绵地道:“本宫实未料到金字一号原来是属羊的!”
替罪羔羊!
金半开终于抬起了头,凝视着她,枯槁的脸上竟绽开一缕笑意,“扬州一别数十日,宫主是半点也没变哪,仍是扬州如归客栈内,金某所见的那个柔婉而笑、绵里藏针的小女子!”望着她时,他眼中焕发光彩,耳语般小声叹道,“金某此时庆幸那日并未向姑娘多敬一杯酒,姑娘心思缜密,留在此地还需慎防黑白之物,万莫对楼中一个守寡独居的女子起怜悯之心!切记、切记!”言罢,又垂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