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蚨唇边的笑扭曲起来,“你不信?好!我问你,叶公子可曾对你提及他的往事,他喜欢什么,厌恶什么,住在哪里,有哪些知己好友,你回答得出来吗?”
一语刺中软肋,情梦轻轻叹了口气,不语。
丙然!她只要一提到叶飘摇,就能令情梦乱了心神,“不知道一个人的过去,也就猜不透那个人心中所想,你就会很苦恼,对不对?”
情梦又叹了口气,却道:“我可以砸了他的酒坛子,可以逼他戒酒,但是,我不可以逼他回忆曾经的伤痛!他可以遗忘可以选择,选择和我一起面对将来,过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将来,不是吗?”慧黠如她,其实早已看出他心中有一份隐痛,因此,虽然苦恼,但她可以等,等他完全敞开心扉。如果诘问过去会再度伤到他,那么她宁愿什么都不问。
水蚨有些动容地望着她,似乎明白了不败神话为何选择了这个女子,这是个外柔内韧的女子,慧黠多智!“但一个人是永远无法忘记过去的,你不知道他的过去就永远无法靠近他!你难道要一直等下去,等到牙也掉光了,你们还是成不了名副其实的夫妻,这种等待又有多大的意义?”
情梦心头一震,有些动摇了。她看着水蚨的眼睛,那双狡黠善变的眼睛此时透着沼泽泥潭般暗沉的色泽,似乎在等待着某个人往泥潭里陷下双足!
她微微摇头,“我若想听他的过去,也无须由别人转述。”
“你想听他亲口对你说吗?”水蚨泛在脸上的笑如同蜜糖一样甜,“这事不难,随我来吧!”
情梦看着她往外走。她走得很慢,一步步走到门外,走到曲廊尽头,即将走远。
她不是要让叶飘摇亲口吐露心事的吗?却为何要往花园走?情梦心中惊疑不定,终于按捺不住,疾步追了出去。
听到曲廊上又响起一阵脚步声,叶飘摇凝了眉端,隐隐不安,她一人想去哪里,为何不在房中歇息?
他看了看紧闭的房门,方才是自己将她推出去的,此刻却又有些不安了,心境总是这样的矛盾!
他微叹一声,盘膝闭目而坐,再度逆脉施功,想尽快恢复体力。
丹田又有一种针刺的痛感,一股逆行的内力却渐渐凝聚起来,麻痹的双足恢复了知觉。突然,一股腥味直往上冲,一手捂在唇边,手心温热,他睁开眼,皱眉看看手心里一片猩红,忽然忆起义父临走时曾再三告戒他不准再逆脉施功。
“可是不这么做,我永远只是个废人,又如何能保护她?”他擦去手心里的血迹,暗叹一声,耳畔却萦绕着义父的话语——“废人总比死人强!”
他一怔,猛然握紧拳头,自己还能支撑多久?
“她”的毒咒盘踞在他体内,不仅剥夺了他的幸福,连爱一个人也成了一种奢求!
“千日醉”的药性渐已逼出体外,他下了床,踱至窗前,微风徐徐灌入室内,风中隐约捎来缕缕琴声,他聆听片刻,脸色骤变,身形一动,竟穿窗而出,直扑花园深处。
花园之中蜿蜒着一条碎石幽径,两旁绿茵上落花点点,座座形态奇特的假山错落有致,一缕泉水涓涓而来,汇聚成碧色池塘。
池中小荷婷婷玉立,一座雅致的凉亭坐落池畔,片片紫色轻纱垂笼下来,随风飘曳,如梦如幻。
有人在亭中奏琴。
琴声悠悠,扣人心弦。
叶飘摇站在亭外,静静聆听琴声,记忆的碎片随琴声飞旋在脑海。他一步步走向凉亭,看着飘曳的紫纱里若隐若现的一个人影,心中一根弦越绷越紧,额心竟沁出一滴汗珠,顺着鼻梁滑下,沾在唇上,苦涩的味道如同在火中煎熬了很久的一帖苦药。
手指捻上紫纱,指尖颤抖着,猛然撕下了一幅紫纱,琴案前一个绿衫少女的身影映入眼帘,他微微一怔,心弦松开了,眼中却有几分失望。
琴声戛然而止,水蚨眼睛亮亮地望着他,轻声道:“你来了!”
这一次看到她娇媚的笑靥,叶飘摇心中冒了几分寒气,回想昨日她也是带着这种撩人的笑意敬了他四杯毒酒,一种厌恶感油然而生。他皱了皱眉,转身便走。
水蚨眼中依旧盈笑,眼角一弯,透出些狐媚狡黠,她不慌不忙地对着他的背影缓缓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叶飘摇浑身一震,缓缓转过身来,眸中含着几分惊骇望着她,“你、你……”她弹了那曲琴音,又对他吟这首诗,难道……
他突然冲上前去,双手猛力握住水蚨肩膀,急切地问:“你知道她在哪里对不对?快告诉我,她在哪里?在哪里?”
水蚨取出一块白绢递给他,“这是她托我转交给你的。”
叶飘摇双手微颤,正想展开白绢细看,水蚨却把一只手盖到白绢上,另一只手往亭外一指,道:“你先别急,转过身去看看,亭外站着的人是谁?”
“亭外?”叶飘摇呼吸一窒,“她已来了吗?”双足忽然像灌了铅,很沉,胸口隐隐作痛,但该来的总是要来的,自己本已下定决心要去面对的……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转过身去,看到静静伫立在亭外的一道熟悉身影,他脸色惨变,白绢自指尖滑落,“情……梦?”怎么是她?
就在叶飘摇转身时,水蚨已悄然离开凉亭。她没有走远,而是躲在一座假山后面,带着一丝恶意的笑,远远窥视凉亭内的人。
情梦看着他惨变的脸色,暗叹一声,迈开略显沉重的脚步进入凉亭。她拾起了地上那块白绢,绢上有几行飘逸的字,她念了出来:“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萧萧、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妾心念念,寄笺书怀,盼夫郎飘摇遍至,与妾风月逢迎。”手一颤,白绢自指尖飘落,她震惊地望着他,脑子里有一瞬的空白。
“夫郎飘摇?你、你莫非……已有妻室?”
叶飘摇脸色惨白,终究……瞒不过她!“不错,我曾经有过一个妻……”
“曾经?”他竟有妻室,为何?为何对她只字未提?
“是!曾经……”他上前拨了拨琴弦,艰涩地启齿诉来,胸口的伤疤又一点点地剥开,出曾经刻骨铭心的情殇……
六年前,红叶山忘尘轩——
隆冬时节,雪花纷飞,红叶山银装素裹。
他清早出门,沿路欣赏雪景,刻意绕到梅心小湖,看看岁寒三友:竹、梅、松。
雪下得很大,梅树松枝都被积雪覆盖,梅心小湖结了冰,光亮可鉴的冰面上竟站着一个人:一个缟素女子,手捧一截翠竹,静静站在那里,与雪景相融,清雅月兑俗的气质容貌,恰似误坠凡尘的仙子。
他呆望着,几疑自己坠在梦境,这雪、这人、这景,令人目眩神迷中略带虚幻的美!
湖面上的女子也在默默注视他,眸光忽而莹莹纯净、忽而碎碎迷离,穿透茫茫雪雾,透入他的灵魂深处,倾慕、迷恋,情愫油然而生!
她捧着竹,款款向他走来。
他屏息,莫名地兴奋期待。
咔嚓!冰面碎裂,惊呼声中,人影翩掠飞旋。在她即将落水时,他已将她抱入怀中。
寒雪沁梅的冷香扑面而来,如雪清雅、如梅月兑俗的女子伏在他怀中,娇躯微颤,流露着惹人怜的脆弱无助。
“姑娘……”他喃喃,温香软玉在怀,心中滋生无限怜爱。
“布氏仰慕叶公子已久。”女子贴在他胸口,细语,“布氏家中突遭变故,痛失至亲,如一叶孤萍,漂泊至此,只盼公子不弃,留我在公子身边,为奴为婢,绝无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