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浑身剧颤,却仍站得笔直;她眼眶泛红,却坚强地不流一滴眼泪;她语声凄凄,却字字如锤,重重敲击在他的心头。“此时此刻,你拿这一坛子穿肠毒药来做什么?是要毒伤我的意志,毒伤我的身子吗?好叫我忘了杀人者是用何其残忍的手段毒杀我至亲的人吗?不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该忘的,我一件都不会忘!等我查清事实,手刃真凶,让九泉之下的人瞑目,到那时,这痛才会从我心底连根拔除!你记住,从现在起,不要让我再看到这使人浑浑噩噩、拔不动剑的迷魂汤!”
酒,消不去她心中的痛,改变不了斗勺已死的事实,她只想保持清醒,化悲愤为力量,去面对现实,查出真凶,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而不是一经打击,就选择逃避!
逃避,无济于事哪!
他逃避了整整三年,除了让自己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之外,扎入心中的病谤仍拔除不了,这酒,有何用?――他暗自苦笑。
她愤然砸在地上的酒溅了他一身,他已记不清这是她砸碎的第几坛酒。但,这一次,酒坛在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碎裂时,他似乎听见自己的左胸膛有东西清脆地裂响,冰封的心裂开了一道缺口。
他突然有了一种期待,想看看她是不是真的那么坚强,能否坚强地面对即将来临的一切艰辛苦难?
往后的路,她将如何走下去?他要亲眼目睹!私心里,他期盼她会一直坚韧不屈地走下去,这种坚强就像一股热源,吸引着他。他想从她身上获得一种宽慰,宽慰着:她能做到的,他或许也能做到!
他心头,千丝万缕,却沉默不语。
看着眼前静默的人儿,她突然感到一丝悲哀:她何必把心中的气愤往一个酒鬼身上撒?他懂什么?这懦弱无能、木讷寡言的人除了日夜醉生梦死,把酒当命根子,其余的,他懂什么?
她的心,他能懂么?
徐徐吐了口气,她一转身,背对着他,冷冷地说:“你走吧!”
他浑身一颤,双脚像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霍地转身,瞪着他,“你若不想死,就离我远远的,免得一不小心白白送了性命!”
她的语声气愤中难掩一丝担忧,他听得心中一宽:至少,她不是厌烦他,才赶他走的。
她招惹了祸端,他知道,正因为如此,他更想守在她身边,至少,她不会是孤单一人。――这些话,他藏在心中。
他的沉默,再次激怒了她,“真是鸭子听打雷!”多看这木头一眼,她就来气。他不走是吗?他不走,她走!
愤愤地迈开脚步,她正想离开,却听身后传来他的一声轻唤:“情梦!”
脚,悬在半空,心,也悬在半空,她竟犹豫了一会,再重重地往前踏出一步。
“情梦!”
他的声音沙哑了。
她心中一颤,两只脚突然像灌了铅,很沉,沉得提都提不起来。
“跟着我,会有危险!”她轻轻地说。
不料,他竟异常坚定地答:“我不怕!”
她飞快地回过身,望着孤零零独立坟头的人儿,喉咙有些发紧,眼眶又红了红,她却板着脸,一指那些荒坟:“说不怕很容易吗?你先张大眼睛看看这些墓穴,死,你怕不怕?”
他没去看这些坟。死吗?他经历过,何惧之有?抬头,直直望着孤单单站在不远处的人儿,他笑了,“死吗,不怕的。”
她同样望着他,无语。
他的眼睛,对她是一种致命的诱惑!第三次与他的心窗交汇,他眼中的笑,宛如万千烟花齐齐绽放,她的心被包裹在一团亮光中,苦闷烦躁的心绪奇迹般地平缓。这光源对孤独地身处黑暗中的她,是何其珍贵!她抛舍不下!
再次举足,迈步,她一步步靠近他,伸手,将右手轻轻放入他的左手,心,突然塌实许多。
她笑一笑,看着地上并在一起的两个影子,孤独冷清的感觉,荡然无存!他手心里的暖,暖到她心窝里。
罢了,何须想太多,依着心向往的方向走就是了……这个念头只在脑海停留了片刻,她忽又皱起眉头,一向心思缜密的她,怎会有这种得过且过的想法?留他在身边,等于害了他啊!
手,微微一松,却又急忙握紧喽,还是……舍不得放手呵!
此时的情梦,脸上忽喜忽忧,心中患得患失,胡思乱想了一会,她长长叹了口气,毅然松开他的手。
“你不怕死,我怕!”她笑一笑,却像哭一般,“我连至亲的人都保护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我眼前,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这痛,一次就够了,我不想再尝第二次。所以,你走吧!你不适合……不适合待在我的身边。”
眼中有湿意,她忙仰起脸,把这酸涩的湿意抑制在眼眶内。她狠下心说:“我有一个心愿,希望将来陪伴在我身边的那个人,是能够与我并驾齐驱的人!你,有这个能耐吗?”
一言甫毕,她的耳边是死一般的寂静,他似乎无话可说了。
片刻之后,她右手手心的暖意骤然消失。
手心一凉,她忙收拢五指,握紧拳头,默默地看着地上原本并在一起的两个影子逐渐分开,其中一个影子倒退着,远离另一个影子。
他走了?走了……
右手的拳头握得有些颤,指甲深深嵌入肉里,一丝锐痛划过心头,她急忙仰起脸,深吸气,心中的酸楚平复一些,仰着脸遥望天际。
星光微弱,大片大片的黑暗笼住了视线,她,无奈、悲伤,却,咬着牙不回头,不呼唤。
默默的,听着脚步声远去,四周一片寂静,她缓缓蹲子,两手圈抱住自己,呆呆地望着面前一堆黄土。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听到乱石杂草间一阵??声,她心中一惊,猛然回头,看到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离开不久的人儿不但回来了,还带了一样东西来。
他带来的是一块比较平整的长形石条,再光滑些就像一块石碑了。他抱着这石条走至她身边,把石条往地上一放,擦一擦脑门上的汗,道:“情梦,我没多大能耐,不过,有些事我也能帮得上忙。”再一指这石条,“喏,我找了块石头,帮你的亲人立块墓碑吧!”
她呆呆地望着他,许久,说不出一句话,突然把头埋在膝间,双肩微微耸动。
他以为她是哭了,心慌而又笨拙地伸出手轻拍她的背,她却猛一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有水亮水亮的东西在闪烁,唇边却挂着笑,柔柔含笑的声音抚过他耳际,“傻瓜!这回是你自己跑回来的,回来了,可不许反悔!”
他摇一摇头,又点一点头:他没想过要离开,也不会后悔。
她暂时抛去诸多烦恼,抽出袖中剑,一笔一笔工工整整地在石面上刻字,刻至最后一笔时,剑锋一偏,突然划过她的指尖,一缕殷红的血丝流出,凝聚成血珠,滴落在洒满酒渍的地面。
她一愣,目光飘忽在指尖的伤口与染血的酒渍间,若有所思地喃喃着:“……血、酒、毒……”
脑海里灵光一闪,回想起昨晚某个人对她说的一句话:这酒岂是旁人代饮的!
这句话如一道惊雷轰然炸响在她的脑海,带着一丝恍然与震怒,她从齿间迸出三个字:“金、半、开!”
用力将石碑插入坟前石土内,她霍地转身,大步往乱坟岗外走。
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不紧不慢地尾随着她。
出了乱坟岗,她突然纵身而起,施展轻功,如流星划空,往城东方向而去,眨眼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