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价而估,草楼里的小倌比青楼女子廉价许多,头牌舞伎只需三十两纹银就能买下赎身契。
东方天宝出门时所带的银两已悉数给了屠夫豆丁,此刻囊中空空,他却不慌不忙地吩咐龟公送来文房四宝,磨了墨,持笔就往小楼内最显眼的一面墙上泼墨挥毫,以左手泼画一片层层叠叠的松涛。众人往墙上看,不知不觉间,魂儿已然出了窍,飘飘欲仙地飞入墙上那片松林中,清风入林,谡谡长松涛声阵阵,徜徉其间,心旷神怡。
标公望着墙上墨宝出神片刻,脸色大变,回头再看掷笔负手而立的素衣人儿,饶是风尘里打滚的人也敛了谄媚之态,肃然起敬地拱手道:“东方公子,小的有眼无珠不识泰山,多有冒犯,请公子见谅。”说着,退开几步,深怕自个身上的俗气会玷污了这个传闻中如水镜般不染一丝尘腻的清廉人儿。
东方世家代代洁身自好、清廉执政的好名声在京城这块地方家喻户晓。京城里,人人都认得这位公子的松涛图,那是千金难求的名人墨宝,宫城琅缳阁中珍藏了一幅,京城城墙之上也有一幅,那一幅却是以血泼画而成!当年,这位东方公子便立于城墙上,衣袂迎风猎猎飞扬,在京城百姓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愤然泼血挥毫,手腕上的血如注般喷溅上去,血色染红半片城墙。看着一腔正烈之气、悲愤挥毫的人儿,无数人热泪盈眶。天边一片火烧云映红城楼,血色松涛在落日中悲啸,京城百姓眼睁睁看着那血人儿从高高的城墙直直坠下,欲乘风羽化而去,那一刻,城楼下的百姓呼啦啦跪了一大片,流着泪祈祷上苍怜悯,乞求皇上开恩……
当年的情形虽由他人口中转述,龟公依然能想象出落日下城楼上那血色染红的悲壮一幕,此刻看着活生生站在面前的素衣人儿,看着他淡然清浅的笑容,龟公不由微红了眼眶,受过这等磨难,还能再一次站到风口浪尖上,还能衣袂迎风、淡然而笑,这是一个多么坚强而不屈不挠的人!
一幅松涛图终于换得一纸赎身契,东方天宝抖开了那薄薄的纸张,在绯衣少年面前将它撕个粉碎,抛出窗外,风卷无踪。
那一刻,绯衣少年微仰着头看他,眼睛里有一种很温情的东西渐渐滋生,一只手悄然牵住了那片素色衣袖。
第四章奇兵到美人笑(4)
“公子,眼下咱们还缺能跑能扛的人选。”
回到慈恩寺,子勋翻开那本折子清点记上去的五个名额。
东方天宝一入寺门,也不急着往净斋走,反而倚在长廊廊柱上,举着葫芦饮下最后几滴酒,拎个空空的酒葫芦敲打廊柱,醉醺醺地喊:“小耗子,快来为我沽酒,拼个一醉方休!”
耗子?子勋面无表情地看了看脸色酡红、正撒着酒疯的主子,转个身就想离他远点,眼角余光却瞥到长廊拐角竟蹑手蹑脚走出个人,穿一身宫中太监的蓝袍,两手拢在袖子里,沿墙根“吱溜”一下蹿过来,低头哈腰,尖细的嗓子眼里吐出结结巴巴的话儿:“大大大人,奴才不不不敢上街给您沽酒。”
“小耗子,”醉了酒的人儿眯着眼笑嘻嘻地拍着他的膀子打气道,“不要怕,今儿你只要把我身边这个脸臭臭的家伙扛肩上绕着慈恩寺跑一圈,在我数完十下后,你能扛着这家伙奔回大雄宝殿,我就让皇上赦免了你的罪。”话声刚落,眼前人影一花,“呼啦”一阵旋风儿刮过,东方天宝身边两个大活人不见了。
片刻之后,一阵狂风挟着一溜儿烟尘涌入大雄宝殿。被个小耗子当布袋扛在肩上一番驭风奔驰,子勋只觉天地倒旋,一排排的树在眼前直打转儿,等两脚沾了地,他立刻蹲在地上狂吐酸水,胃里翻江倒海,跟乘船在风浪海啸里颠簸了一回似的,晕得厉害!被新主子耍了这么一回,子勋算是明白了,这第六个人选就是小耗子。一个太监也能被主子选中,今儿个算是蛇鼠一窝,全凑齐了,就等着敲锣打鼓给人看杂耍呢!
“子勋,把那六个人刀尺一下,弄得像个人样了,统统带到院子里列队编号。”
新主子丢下这句话,迈着醉飘飘的步态径自往后院去了。
大白天的,佛堂里一个和尚的影子都找不着,东方天宝一路走来,心里挺纳闷。入了后院,站在石阶上放眼望去,喝!一溜儿的光头全晒在太阳底下,油亮油亮的,乍一看,跟煮沸了浮上锅的一颗颗芝麻汤圆似的,最大的一颗还晃到他眼皮底下,一抬脸,竟是住持方丈。
“施主,你可回来了,快瞧瞧去吧,院子里头妖精打架,老衲法力不足,降不了妖!”
听听,不愧是出家人说的话儿,字字玄妙,听得人一头雾水!
东方天宝走到院子里头一看,两个衣裙清凉的女子正在那里打架呢。
女子打架可不好看,抓脸撕衣服扯头发、撒泼骂街,惨不忍睹,偏偏这两个女子打起架来与众不同——一个是爆发力十足,腾跳、挪跃,无比灵敏迅猛,以最原始而直接的攻击方式扑人要害,凶野如狼;另一个则体态轻盈如蝶舞花丛,衣袂翩闪,轻巧地避过一波波迅猛的攻势,找准空隙逗猫儿似的弹指逗弄对方,几番挑衅,欲使对方怒火攻心而自乱阵脚,当真狡黠如狐!
这一架打得赏心悦目,力与美交错的画面扣人心弦,连吃素的和尚都看得有滋有味,没一个出来劝架。
两个少女在院子里几番游斗已是香汗淋淋,偏就是一个傲、一个狠的性子,互不退让,这一架还真打得没完没了。
东方天宝站在边上看了一会,趿着木屐慢吞吞地走上前去,往两个女子中间一站,张开双臂,吐着酒气喊:“娘子,来给夫君抱个!”
耙情他是想左拥右抱,来个艳福齐天?算盘打得够精,左边的手也伸出去了,却揽了个空,念奴娇旋身一避,与他保持三尺距离。狼女则恰恰相反,见他一来叫了声“娘子”,她就跃身而起,扑了上去,与他撞个满怀。
东方天宝忙抱住她站稳些,右手往她发上一抚,狼女眼中的凶芒倏忽不见,她十分惬意地赖在他怀里,脸颊蹭在他颈子上,亲昵地撒了娇。
念奴娇冷着脸站在一旁,眼角余光却偷偷瞄了过去,瞅到狼女撒娇那样儿,她心里可有点不是滋味了——难怪这木头呆瓜总唤人家“可儿”,这么一个浑身上下充满野性美的女孩扑到他怀里竟乖得像只猫!
见这两人旁若无人地搂成一团亲热个没完,念奴娇口气就有些冲,“木头,愿赌服输,你就别磨蹭了,赶紧送本淑妃回宫!”心里赌得慌,在这地方多待片刻,她浑身都不自在。
“不急不急。”东方天宝拍了拍可儿的脸颊,可儿特乖巧地退到他身后站着,“淑妃娘娘,”他转眸望着她浅浅一笑,“此番吾朝与六国竞技,本官负责在民间选能人异士。中原地大物博、人才济济,本官今日只在京城兜了一圈,已然选中六个身负绝学、各有所长的布衣平民,其中也有善舞之人,淑妃娘娘不妨先睹为快!”
念奴娇眉梢儿一挑,来了几分兴致。
恰在此时,月牙门外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六个衣饰各异、神态不一的人被一队银衣劲装的少年领了来,往院子里七零八落地一站,念奴娇瞪大了眼一个个打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