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他会看见一个癫狂的她、一个哭着哀求的她、一个悔不当初的她。可惜,他什么也没看见,她仍静静地依偎在律风怀中,仿佛不为外界所动。难道她的慈悲是假、她的善心是假、她的感情也是……假?目睹这些人的死,她怎能无动于衷?
“天哪,他们──”城楼上发生的事,让弄雨惊呼出声。
“怎么了?”云琛紧蹙秀眉,预感不祥。
“公主,您没瞧见吗?他们──”
“公主,您的眼睛?”律风打断弄雨的话,低首问道。同时,他的剑刺进了敌人的胸膛,艳红的血喷了他一身,他却用宽大的衣袖遮住她的脸,不让血腥玷污了她。
“我看不见了。”云琛叹息一声,自齐砚骑马绝尘而去后,她的眼前就只剩下一片暗红。
他一僵,手上的攻势稍顿,臂上被划了一个很长的血口子。
“他们是谁?他们怎么了?”想起刚才弄雨的惊呼,她有些心焦。
他向弄雨摇摇头,低声安抚她:“公主,弄雨是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被吓坏了,您看不见也好,不然定是会十分难过的。”
云琛默默不语,她怎没见过?在睡梦中,她早已见过千百回。
混乱的场面冲散了弄雨与律风,在残酷的杀戮中,地上四处散落着尸体、刀剑、断肢……大地被染成赤红。
震天的厮杀声中,一道焦灼而清朗的嗓音响彻长空,“弄雨,你在哪儿?”
听音,人应该还在远处。片刻,一个俊美邪气的白衣男子已经站在了皇宫的屋顶上。他俯视下面的厮杀,搜索着魂牵梦萦的人儿。突然,他眼前一亮,一道黑色的娇小身影跃入他的眼帘。如大鹏展翅般,他俯身而下,从众人头顶上飞过,长鞭飞舞,挥开了围在她身边的兵将,另一只手迅速将她捞起,飞回了先前所歇之地,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功力之高,犹在律风之上。
“弄雨!”他的大手在她身上游移,“你有没有受伤?”
弄雨羞窘地挣月兑出他的怀抱,恨然道:“别碰我。”她看着下面的厮杀,师兄为保护公主,已经受了伤,再这样下去,势必力竭而亡,而今,能救他们月兑困的只有他了。她扬起小脸,决绝而黯然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你帮我救公主,我就跟你回大漠,一辈子都不离开。”
他眼睛一亮,喜道:“当真?”
她撇过头去,不再搭理他,心中如千万只蚂蚁在啃噬,疼痛难当……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弄雨,你该知道,我对你从来都是有求必应的。”没等她回应,再次飞下屋顶,长鞭所到之处,无人生还。
明知道她是在利用他,可他却甘心被她利用,只求她别再恨他。那日小酒馆偶遇,他就知道已然丢了心,不再是那个傲视天下的厉炎了。她的一颦一笑,无不蛊惑着他,让他无可自拔。直至再也承受不住她的漠然、她的心有所属,终于将两人逼至绝地,而她宁可自尽,也要逃离他。他爱她啊,她可知道?
他接近律风,冷然道:“把她交给我。”
律风见他救过弄雨,不疑有诈,将公主推入他的怀中,对他也不防备。推出公主之际,为怕她受伤,他以身相护,背部中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师兄!”弄雨大骇,从恍惚中惊醒过来,她怎能对他的表白感到一丝心伤呢?她朝着律风飞奔而去。
厉炎一听见弄雨唤他“师兄”,顿时怒火中烧,妒从心来,他伸出右掌重击在律风胸口,律风月复背受敌之下,口喷鲜血,单手支地。
齐砚冷笑一声,从城楼上飞掠而下,把朝着律风奔去的弄雨抓在手中,带了回去,“交出那名女子,炎魔。”
炎魔钳住李云琛的右腕,将她带离战场,跃到离齐砚所在城楼不远的屋顶上,“你想怎样?”
双方各执人质一名,互不相让。
“炎魔,你我师出同门,你习沙遁术,我习水遁术。而这里,不是你的大漠,皇城之外却有江河,胜算如何?你我心知肚明。”齐砚冷哼一声。
炎魔指着被他钳住的女子,冷笑道:“我有她,就能赢你。”
“这个女子背叛我,你以为我还会在乎她的死活?倒是弄雨,她如有个闪失,你这千里迢迢的兴都之行,可就要白费了。”
“齐砚,你以为我会为了一个心不在我身上而又恨我入骨的女子犯险?何况我又打伤了她的心上人。”炎魔紧捏住云琛的下巴,直至她露出痛苦之色,“这个女人已经瞎了,你定然也不会要了,不如由我代劳,帮你除去这个麻烦。”作势准备扼死她。
“慢着……”齐砚一慌,出口相阻,便知糟了。
炎魔轻松一笑,手心却紧张的冒汗,暗叫:“好险!”
此时,厮杀声愈来愈小。律风的人马被杀的杀、擒的擒,大局已定,胜负已分。
他亲手将公主推向死亡,已是心如死灰,无心再战,也无力再战,他扔下手中长剑,束手就缚,但愿他的一命,能换回其他人的性命。
有形的战场已经结束,无形的战场却刚开始。
弄雨看着眼前这个魔魅的男子,心如刀绞。是她害了师兄,也害了公主啊,她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上?“我不要你来救,我恨你、恨你……”她哭喊着抽出齐砚腰间悬挂着的佩剑,往脖子上抹去。
“弄雨,不要──”厉炎想要阻止,却是鞭长莫及。
齐砚出手如电,打掉了她手中的宝剑,只在颈上留下了一道血痕,“炎魔,朕差点给你瞒过去了,就凭你这一喊,她就不能死了。”
“你想怎样?”厉炎咬牙切齿道,心痛地望着一脸哀戚的弄雨,他,又错了吗?
“很公平,一人换一人。”齐砚不紧不慢道,“既然你如此在意弄雨,而朕也不想那个女人就这么快见阎王,我俩以她们的性命发誓,不得使诈。”
“的确公平。”炎魔率先带着云琛纵身飞下。
风,掀起她们的衣裙,拂乱了她们的乌发。
她们,相对而行,走向未知的命运。
风,他们破风,撕碎了风,风绕他们而行。
他们,面向而立,凝神静气,暗中戒备。
她,目不能视物,被脚下的户体所绊,倒在了血泊中。
他,纵身而起,击飞了黑衣的她。
她,如断线的风筝飘荡在空中,心想这样死了也好。
他,无暇报复,飞身接住了她,紧搂在怀中。
炎魔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心痛不已,怒不可遏,“没想到,你真的不在乎护国公主的性命。”他怎么可以忘了,他这个师兄根本不相信天,他们对天盟誓,受牵制的只有他。
“还不快带你的女人走,兴许还来得及救回。”齐砚无视他满身的杀气,淡然道。云琛跌倒,他以为是遭了炎魔的暗算,毕竟对这个能力与他在伯仲之间的师弟,他也是有顾忌的,所以他一怒之下,打伤了弄雨,事后也有丝后悔,毕竟弄雨是她的……
炎魔抱着命在须臾的弄雨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只余从远处传来的声音:“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齐砚冷笑一声,徐徐走向倒在血泊中的女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强迫自己不要伸手去扶她。直至此刻,他高悬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她还在啊。
静,大地无声,仿佛刚才的血战根本不曾发生过,只是梦幻一场。
她,缓缓地从血泊中站起来,睁着没有焦距的眸子,表情一片空茫。
“悔吗?”
她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