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衣男子好不容易挤到最里头,找着一位管场子的大爷,冲他大声问话,双手一阵比画。那位大爷皮笑肉不笑地哼哼道:“你说的那位主子,一个时辰前来过咱这赌坊,手气出奇的顺,通杀四方,捞了个饱!咱这儿没人敢与他拼真格的。不过,这人也怪,赢了钱居然分文不取,自个儿到后院凉快去了。”说着往后门一指,“他是你家主子?咱这小庙可容不下这位神爷,你还是赶紧劝他回去吧!”
玄衣男子蹙着眉头,一言不发,猛力推开那扇后门,入了后院。
比起屋里头闹哄哄的场景,屋后的院子里则显得格外宁静。不大的庭院中间有一颗老槐树,绿阴底下摆了一张编藤躺椅,一人躺在藤椅上,微举双手,手中捧着一只双耳瓶,瓶上花纹以缠枝水鸟为主,胎质细腻,瓶面漆黑发亮,制作精湛。
玄衣男子放轻了脚步,慢慢靠到槐树边,站定,望着藤椅上躺着的人,唇边泛了一丝遂愿般欣慰的笑:老天有眼,佑护主子福泰安康!
躺在藤椅上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穿着一袭品月长衫,劲瘦的腰间系着宝蓝锦带,宽大的袖口捋起,白皙的肌肤被枝叶缝隙间洒落的旭芒晕上片片绯红,如同雪地中飘落的点点樱花,诱人之极!捧着双耳瓶的手,宛如玉雕,骨骼纤细,很是漂亮,修长的十指灵巧地转动薄如蛋壳的瓶口,瓶体折射的阳光幻作七彩光珠落在一张魅人的容颜上。
纵是世上最吹毛求疵的人,也无法在这张脸上挑出丝毫瑕疵来!那朱色的唇掩映着一排编贝,玉砌的鼻梁,鼻尖儿微翘,令人不觉想咬上一口;漂亮的单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又大又亮的瞳人,如一潭碧水,水波潋滟;饱满光洁的额头上洒月兑飞扬的眉,为这绝色的容颜凭添几分英气。此刻,这张脸上专注的表情,使得一旁的玄衣男子瞧得呆住了——自从离开隐川,一路行至吉祥镇,他都不曾见凤主子露出这样认真的表情。
“你来这儿光站着,不哼不哈的,装木头哪?”凤天影漫不经心地瞄了瞄一旁的玄衣男子,轻轻放下双耳瓶。
玄衣男子持起地上的双耳瓶,仔细一看,笑道:“主子,这是凤窑烧制的陶器,外面销路可走俏呢!您不是说让窑里多烧制些胎重釉厚,饮茶用的碗盏吗,上回您还收藏了一批宋八大窑中建窑的瓷器,让凤窑承袭这类风格……”
“燕青哪,我都说过几遍了,不准再提以前的事!”凤天影徐徐坐起,一扫之前认真的表情,漫不经心地说:“这瓶子是我在赌坊刚刚赢来的,别人当它是个宝,我瞧着它,只是好看,没啥用处,拎着累手,就搁这儿吧。”
“主子,您真的入了赌坊赌钱?”燕青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不过这个场子里的庄家吝啬得很,才输了几把就不敢与我玩了,没趣!”
主子说得轻松,燕青听来却倍觉惊心,“以前您可从来不入赌坊的,若是让太夫人知道了……”
话未说完,耳边已响起一阵轻笑声,燕青抬眼就看到自家主子脸上已绽开一缕轻慢懒散的笑意,半眯的凤目、慵懒湿润的目光,与以往深沉内敛、冷漠寡言的神态截然不同,眼下主子的一言一行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懒散的笑容里透出几分玩味,却更有一种奇异的魅力!即使是时常都能看到的一张分外熟悉了的容颜,却在隐川之行后,主子那前后迥异的个性,令燕青极为困惑不解:难道一个人死而复生后,性情都会大变?
“让太夫人知道了又怎样?那七老八十的老太婆还能吃了我不成?脚可长在我自个身上,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高兴赌一把就赌一把。燕青啊,你别总这么一板一眼,一副死脑筋!快帮我想想,这个镇子上还有没有新鲜好玩的去处?”凤天影站起来,伸个懒腰,眯着眼看看蔚蓝的天空,惬意得很,“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总得玩个尽兴嘛,我可是许久没有开荤了,今儿不如去怡红院里喝几杯花酒,听听小曲。”海阔从鱼跃,天空任鸟飞。他可算自由了!
“喝、喝花酒?”燕青直愣愣地瞪着主子,“您不是常说酒色伤身吗?”
笙歌酒色的风月场所,不要说去了,以前主子连提都不会提!
“食色性也!”半眯的凤目闪过一丝促狭,“瞧你这拘谨样儿,是不是没去过风月场?主子今儿就带你去遛一圈,环肥燕瘦,由你挑几个来解解闷。”
燕青肃容上前,单膝点地,道:“请主子快快回城!”
“不是说好了,我四处溜达溜达,玩尽兴了,再与你回去也不迟嘛!”
“城中事物耽搁不得!况且,您早些回凤舞山庄,也免得几位夫人挂心。”
“挂心?大伙儿不都当我是个死人了吗?我这就回去,难免会吓着人的,总得有个适应过程吧!”凤天影清闲地笑笑,半眯的眸子里隐着几分睿智,“我在这里闲逛,凤城里的人迟早会知道。你甭操心,他们听到风声总得来看个究竟,再顺道接我回去。在这之前,你可别扫了我的兴致!”
“可是太夫人知道您在外头胡混,总不太好……”
“你别一直拿那个老太婆来压我!”凤目危险地眯起,轻悠散漫的语声中透了一丝冷意,“你回客栈歇着去吧,让我耳根子清静些。”
燕青心头微微一震,不敢多言。
从隐川返回的路上,他已惹恼过主子数次,每次主子都会毫不留情地抛下他,独自去寻欢。这会儿,他可学乖了,既不与主子顶嘴,也不回客栈,只是闷声不响地尾随主子穿过庭院,重又入了赌坊。
一进赌坊,凤天影就感觉不对劲,原本嘈杂的屋子里此时一点声音都没有。
静!静得可怕!
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地站着,大小不一的脑袋齐刷刷地往上仰,无数道目光凝在某一处。
他不由得抬头顺着众人目光所指的方位望去,这才发现场子中间一张长桌上居然站着一个人!
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子,穿一袭紫色的偏襟小袄,蝴蝶衣扣敞了两粒,蜜糖色的颈项微露,坠挂玲珑环佩的紫色百褶长裙,裙子一侧开了叉,纤美柔韧的小腿在开叉处若隐若现,打斜编的辫子垂在丰盈的胸前,鬓角插着硕大一朵紫色蔷薇花。
一身的紫,只在妙处大胆的蜜糖色肌肤攫获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无数道惊奇目光的注视下,这个女子依然高高地站着,妩媚的眸子里带着那么一点儿野、那么一点儿傲,挑衅似的斜睨着底下那班男人。
这个站姿,这种神态,恰似怒放在悬崖峭壁上的一束野蔷薇,风中张扬的妩媚,摇曳的花瓣却遮不住枝上密生的野刺。
凤天影看到这个紫衣女子时,眼中有几分欣赏,如同发现一片美妙的风景,他的唇边泛了一缕饶富兴味的笑。
旁人是一个劲地盯着这女子的娇靥,凤天影的欣赏角度却有些不同。他的目光绕在女子裙下微露的半截小腿上,她那结实柔韧的腿部曲线延伸得很完美,非常迷人!
正居高临下逐个打量在场每一个人的年媚素突然感觉到一道异常灼热的视线凝在她的裙下,连小腿也被灼得有些发烫,扭头望去,在一个角落猛然找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却意外地在这张脸上看到一丝玩味。
他果真没有死!
二人的视线在空中无声地交汇、碰撞。在她的眼中,他读到一丝惊愕、些些困惑;在他的眼中,她除了读到一丝玩味,竟还有几分坏坏的挑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