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也没想过希不在她会怎样,但一旦这假设变成了现实,那个仿佛空气般存在安静却贴近的人在面前消失,居然会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受,即便父亲又给她安排了新的保镖,但一切不再一样了。
安然地走在平地上,脚下却突然踩空,猛地往下坠落……
夜深人静时,几乎都从这样的梦中惊醒。
然后发现,不会有人再衣衫不整地赶过来,不会有人再为了这可笑的梦撇唇取笑,也不会有人,一边说着挖苦的话一边拉开被子钻进被窝强压着她继续睡。
所以,放弃了还有一年半就修完的学分,放弃了父亲好不容易靠关系安排的在当地检察院里学习的珍贵机会,她悄然地买了机票回国,然后被某国际周刊的记者发现,被保镖们强行带回家里,被恨铁不成钢的父亲狠狠地扇了好几个耳光,被丢到房里禁足了几乎四个月……
那些不堪回首里,已经忘记了最后是谁妥协了。
被梦魇折磨,精神压力使得她在很长的时间内患上厌食证,而被禁足的时间太长了,她甚至还患上了轻微的失语症。
或者是父亲妥协的吧?
因为害怕身为继承人之一的她丢了自己的脸,害怕她居然患上语言障碍而导致不能从事检察官的工作。
所以,在漫长的治疗后,父亲甩了仍然浑噩的她一个耳光,允许了她留下,但作为交换条件,不管如何,不许问希的下落,也绝对不允许私下去查他的所在,甚至不可以再对任何人提起“许云希”这三个字。
这等于是,要她把过去在美国的日子全部忘记。
不过,她答应了。
所以,她留下,所以,她再也没有提起希的事情。
因此,最终妥协的人,其实是她吧?
虽然……
她后来留下一纸辞呈,离开了父亲为她安排的轨迹,不过,人生的际遇往往就像是转动的齿轮,只要齿轮的滚动不停下来,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秒你的世界会面临什么,就像她从没有想过,在目前这个状况下会遇到希一样。
然后发现,以为可以跟以往一样的东西,似乎因为时间、地点或是心境的关系,产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起码,以前希不会执着于她不想说的事情上跟她闹脾气,不会为了他们以外的人,钻牛角尖。
是因为过去的世界里,他们相依为命只有彼此,而现在,却多了其他人吗?
“其他人”……
是指谁?
洛问?
贺剑?
那么,不对的人,其实是她?
“叩、叩。”
门,轻轻地被敲响了。
他几乎是一股脑儿地从空荡荡的床板上弹跳起来,可是双脚落地的一刹,却为自己的反应深深地懊恼。
如此紧张,仿佛一直在等着这敲门的声音。
敲门的声音很有节奏地响着。
而他的呼吸,也随之紧张着。
没有动弹,他僵直地站在漆黑里,直到敲门的声音顿住,久久地,没再响起。
心里紧绷的弦,仿佛一下子松了开去。
他很清楚门外的人是谁,但他没想到,她的坚持只维持了一百七十八下的敲门声。
就当他讪笑着自己的想法幼稚,颓然地再次躺回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突然又响起了敲门声,但不一样的是,这次的敲门声又急又乱,仿佛忘记了现在还是众人鼾眠的美好清晨。
“刷”地,把门打开,他本要装出一副恼怒的表情去瞪着门外的人,可是,更快地,她冲进了他的怀里,紧紧地拽住他的衣服,不知道是呼吸或是哽咽的声音,闷闷地传到他的耳里。
“怎么了?”
他完全被吓到了,连忙把她拉开,慌乱地看着她那通红通好的眼,还有纵横在脸上狼狈得叫他傻眼却心痛的眼泪。
“Joe……”
他愣了愣,看着她努力地吸气,又抽泣。
“Joe怎么叫也不动一下……”
霎时愣住,“那家伙老是这样……”
害他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Joe那家伙已经是十一二岁的老狗了,不喜欢运动只顾着懒睡的坏习惯都已经把他气得很麻木了。
“不、不是的……”
她的小手,紧紧地拽住他的衣服,一直震个不停,泪水不住地从眼里掉出来,仿佛滚落的水珠,“它的鼻子好干,身体好冷……我……我……不管怎么抱着它,它就是不暖……”
他彻底呆掉。
“它就那样、那样叫了一声,然后就……”
视线越过她,看着那虚掩的大门内,只见,那只他养了好几年好几年,几乎算得上是相依为命的老狗,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安详地,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趴睡在地上,只有一双圆圆的黑眼儿,笔直笔直地望着他这边的大门方向。
可是,那双老是把他惹火,让他错觉在嘲笑他的人一般的眼珠子,此刻已经再无光泽了。
除了黯然,还是黯然,却又仿佛随时会恶作剧地朝他眨一眨……
第7章(1)
珍贵的东西,总是在猛然失去以后才会觉得痛。
Joe是北京西施,不是什么名犬,只是很普通很普通的一种杂交的狗种,因为喜欢吃东西却少运动的关系,体重大概三十斤左右,可是,看着此刻安然在自己手里的骨灰,连装着骨灰的器皿,也没有几斤重,心底,除了恍然还是恍然。
站在身边的黄熙康,眼睛红红的,肿肿的,因为才熬夜又哭得太久的关系,疲惫使得她的小脸透着不健康的白色。此刻,她安静地低着头,已经没有再哭了,只是失神地看着他手中装着Joe的骨灰的器皿。
身边还有几个墓园的工作人员和负责办宠物葬礼的人。
在他们的安排下,他把器皿放到了指定的格层里。
然后,把事先准备的Joe的照片,递给了墓园的工作人员。
“在人的地方放狗的牌位,真是……”
那轻轻的嘀咕声逃不过他的耳朵,不过他没有说话,应该是已经不想跟那人多费唇舌了,毕竟,三个小时以前,为了说服负责人让他们把Joe安顿在这里已经说得太多了。
“其实,你们的宝贝已经算是寿终正寝了,一般这种狗种的狗,能养到十岁的,已经是赚到了……”
仿佛为了舒缓气氛或是赚点什么口碑,负责宠物葬礼的欧巴桑一直说个不停。
害得,本来已经不哭的她,突然又低声抽泣了起来。
“好了,小姐别伤心了,我们宠物店里还有许多很可爱的小狈,如果你喜欢的话可以……”
似乎是终于注意到他的瞪视,那欧巴桑愣了愣,然后嘴角僵硬着,再也没有说下去了。很快地,那个欧巴桑找了个借口,匆匆地离开。而牌位,在墓园的工作人员熟练的手法下,很快就安顿好了。
打发了多余的人,他和她上了香,默默地站在那里,直到工作人员又跑回来,说闭园的时间到了,他们才离开。
一路上,都没有人打破沉默。
回到各自的家门前,依然还是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待他开了门,正要走进去,却听到身后的她突然蹲下来狠狠地哭了起来,他如梦初醒,转过去,只见敞开的门后,本来盖在Joe身上的棉被,依然落在地上,让人不由得想起清晨时把冰冷的Joe抱起的一幕。
即便是他,也心里酸了酸,又何况是与Joe久别重逢,才相聚又马上分离的她?
他走过去,徐徐地蹲下。
轻轻地,搂紧了她纤弱的肩膀。
从来没有,看到她哭得这么伤心,这么无助,这么的……让他心笙动摇。
明明还是她,还是她认识的黄熙康,可表达情感的方式却似乎大不一样了,很微妙的不一样——该怎么说,这种方式比较坦然吧?总比明明不开心明明很难过却假装坚强来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