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身子冰冷。
她明白了,所有的人都是为了她。在战枫和她之间,她是被选择保护的,而战枫是被选择牺牲的。
雨,无休无止地下着。
白茫茫的世界,一切都不再看得清楚。
玉自寒望着战枫。
从小时候,战枫就是一个孤傲而沉默的孩子,他的心思永远固执地藏在别人无法碰触的地方。只有和如歌在一起时,战枫才会笑、会手足无措、会羞涩,眼睛才会像天空一样湛蓝。
战枫练功最刻苦,做事最认真。师父在他们三个师兄弟中,最看重的也是他。玉自寒有时会看见师父望着战枫的神情,他以为那是对弟子的怜爱和关切,现在回想起来师父的眼神,不由叹息。
屋外滂沱大雨。
屋内死一般的寂静。
战枫用巾帕轻轻擦拭天命刀,刀刃幽蓝,薄如蝉翼,散发出凌厉的杀气。
玉自寒道:“你无法战胜暗夜罗。”暗夜罗的功力已不是凡人可以想像,他就如一抹鬼魂,仿佛随时可以散于天地之间,又随时可以凝聚出现。
战枫将巾帕收进怀中。
他好像根本没有听到玉自寒的说话,眼神空洞阴暗,右手握刀,向屋门走去。
屋门开了。
门外屋檐下坐着两人,一人白衣耀眼,一人红衣鲜艳。
如歌扭过头来。
看着战枫和他的刀,她问道:
“要去哪里?”
战枫没有回答,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如歌挡在他的面前。她紧紧盯着他,眼瞳漆黑:“要去杀暗夜罗吗?”
战枫声音冰冷:“对。”
“你不是暗夜罗的对手。”如果连爹和战飞天都无法战胜暗夜罗,凭战枫一人之力,此行同送死有何区别?
战枫绕过她,直直走进大雨中。
如歌又挡到他面前:“你不能去!”
战枫看着被雨淋湿的如歌,冷笑道:“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不管能不能杀死暗夜罗,就算死掉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是爹的儿子。”如歌吸气,“你既然是爹的儿子,我就不能让你去死。”
战枫好像听到了最大的笑话。
他仰天大笑。
嘶哑的笑声被大雨冲得断断续续。
“我不是他的儿子!他也不是我爹!世上哪里有爹会那么残忍!哪里会有爹残忍到让儿子背上弑亲的罪名?!”
战枫眼神狂乱:
“他是你的爹!为了你,他什么都可以舍弃!我在他的心里,不过是一堆狗屎!”
“啪——”
如歌咬住嘴唇,劈手给了他一耳光!
战枫面色煞白。
“住口!”如歌怒道,“你敢说你从没有感受到爹对你的疼爱吗?烈火山庄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师兄们里面爹最疼爱的是你!小时候,你生病了,爹就买各种玩意儿来逗你开心;你吃不下饭,爹就亲手做面来喂你;每次你出庄执行任务,都是爹送你到山庄门口,再从山庄门口迎你回来!”
掌痕印在战枫脸上,鲜红带着血丝。
战枫惨笑:“那就是他对我的爱吗?让我杀死他,却毫不还手,就是对我的疼爱?”
如歌胸口满是窒息般的疼痛:
“爹或许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没有资格指责他。”
战枫眼底冰蓝彻骨:“我为何没有资格指责他!他杀了战飞天,又告诉我战飞天是我的爹。杀父之仇,如何不报?!是他,亲手将我推进地狱之中!”
如歌气苦:“杀父之仇……口口声声杀父之仇……战枫,你见过战飞天吗?”
战枫沉默。
她悲道:“你没有见过战飞天,没有见过暗夜冥,父母对于你只是概念上的名称,你对他们究竟能有多么强烈的感情。可是,你从小就跟爹生活在一起,他为人处世的原则,他对你的爱护和照顾,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会不会做出为了一己私利而出卖朋友的事,你跟了他那么久,居然还会不了解吗?!”
“杀父之仇……从你一出生,爹就做了一切父亲应该做的事情,只不过他没有告诉你那个称呼。”泪水滑下如歌脸庞,“他养你爱护你照顾你,然而,只为了杀父之仇四个字,你就可以将一切抛掉吗?”
战枫的身子颤抖。
大雨瓢泼而下,雨是冰冷的,风是冰冷的。
雪望着透明的雨丝,绝美的容颜似有轻轻婉叹。玉自寒长身而立,凝视雨中二人,眉心深皱,
“战枫,你真是一个愚蠢的人。”
如歌流泪道。
她恨他,恨他的愚蠢,恨他杀了爹,恨他令自身陷入如此万劫不复的境地。
战枫闭上眼睛。
没有尽头的冰冷让他的身子僵硬如铁。
“愚蠢的人应该去死。”
他提步继续走。
“你没有资格去死!”如歌将泪水擦干,对他的背影说,“我是爹的女儿,只有我有资格为爹报仇!”
她面容坚毅,背脊挺直:
“虽然你恨爹,可是我知道爹爱你。你既是爹的血脉,那么,除非我已死掉,否则我不会让你去死!”
******
每个人都有弱点。
暗夜罗应该也有弱点。
雪轻轻抚琴:“暗夜罗不是人,他是魔。”
“人和魔有什么区别?”
“人有喜怒哀乐,魔只有残忍和冷酷。因为没有人类的感情,所以也就没有了人类的弱点。”
如歌摇头:“世间不会有没有弱点的事物。”
琴声流水般淌出雪的指尖。
“你是仙人,有弱点吗?”她问道。
雪瞅她一眼,眼神带点幽怨:“明知道我惟一的弱点就是你。”
如歌静静思考:“那么,暗夜罗也一定有他的弱点。”
雪轻笑不语。
“暗夜罗为什么会成为魔呢?”
雪的笑容带上抹赞许,果然是聪慧的丫头,可以快速地抓住问题症结:“因为一个女人。”
“一个女人?”
“他深爱着,可是却不属于他的女人。”
“你是说——暗夜冥?”
“是的。”
“她和他不是姐弟吗?”
“在暗夜罗的心中,只有他喜欢和想要的,没有伦理和束缚。暗夜冥却不同,她虽然温柔,但是这一点上从未向暗夜罗妥协。于是就有了悲剧。”
如歌出神。
那应该是她亲生的母亲吧,会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可以让暗夜罗和战飞天都为之倾倒。
“你见过她吗?”
“没有。我来到烈火山庄时,只见到刚出生的你。暗夜冥已经自尽了,她用一根簪子刺穿了自己的心脏。”
如歌怔住。
她一直都知道暗夜冥死了,可是如此清楚地听到她死去时的情况,心里仍旧满是怆然。
不知用什么材质打造的簪子,隐隐泛出黄金般的光泽。造型是寻常的梅花形状,但做工精巧,线条圆润。梅花花心原本应该是嵌有宝石之物的,如今却只有一个凹陷。
簪子的尖处有些暗色,像是陈年不褪的血迹。
雪将它递给如歌:“当年我答应烈明镜封印你三年,索要的报酬就是这根簪子。既然你已知道自己的身世,那就把它给你吧。”
她的手指微微发颤,食指划过簪尖,“啊”地轻呼,一串血珠滑落下来。
雪心痛地将她的手指含入唇内,道:
“小心点!这簪子怨气太重,已是凶器,非到万不得已的时刻,不要碰触它。”
“哦。”如歌点点头。
雪为她的手指止好了血。
如歌忽然道:“你的仙力好像真的减退了啊。不是只用手指一挥就可以将伤口复圜吗?”
雪笑得一脸惊奇:“好难得,你居然还可以开玩笑。”
“整日以泪洗面对敌人并无功效。”
如歌站起身,走到屋内的铜镜前。
她端详着镜中人。
洁净如玉的面容,黑白分明的眼睛,唇角薄薄有些稚气,鲜艳如火的衣裳衬得她美丽倔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