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歌走出来。
今晚的月亮圆如银盘。
她走在院外的小路,春夜的风没有寒意,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红衣随风扬起,路边有细细的虫鸣,使夜色显得更加温柔静谧。
不知不觉,她走到了白天的那片杏花林。
粉白的杏花在月光中皎洁柔美。
花瓣恍若是透明的。
林中树梢有一串碧玉铃铛,薄如蝉翼,恍若也是透明的。
风过。
铃铛飞响。
叮叮当当响的清脆。
树下青衣的那人微笑了。
如歌凝望他淡如月华的侧影,一时间不知是幻是真,看得痴了。玉自寒听到声响,回首而笑,眉宇间的温柔令得满树杏花同样痴了。
他微笑轻道:“你来了。”
如歌半天才缓过神:“啊,忘记了你已经可以听到声音。”
玉自寒笑:“似乎言若有憾。”
“是啊,都不可以偷偷绕到你身后去吓你了。”如歌皱皱鼻子,偷笑,“好可惜啊。”
玉自寒含笑不语。从小到大,如歌从没有欺负过他是一个聋子,从没有像别的孩子一样因为他听不见而捉弄他。
待得如歌走到他的身边,他轻柔地模模她的头顶:
“怎么没睡呢?”
如歌眨眨眼睛:“你呢?”
“我……”他声音低柔,“我怕一睡着,便会发觉这只不过是场梦。”
如歌的心猛然一紧。可是,雪的面容立刻出现在她的脑海,于是她把那句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这串玉铃铛你还一直留着啊。”
如歌看向树梢的风铃。
玉自寒用手指轻触飞响的铃铛:“是。有了它,我才可以‘看’风的声音。”
“‘看’到的风声和‘听’到的风声是一样的吗?”
“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呢?”如歌睁大眼睛。
玉自寒微笑:“因为送我铃铛的人,对我的关心是一样的。有同样的心,不管是怎样的风,‘听’起来都是同样的好听。”
如歌的脸微微有些红:
“师兄,怎么以前没有发现你如此会说哄人开心的话呢?”
玉自寒怔住,然后笑:
“想知道原因吗?”
“想啊。”
“那是因为,以前我以为自己的声音很难听,不想要你的耳朵受罪,于是就说的很少。现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声音还蛮好听的。”玉自寒轻轻笑。
如歌惊掉下巴:“师兄……你……你……”
“怎么?”
“你真的是玉师兄吗?”
玉自寒笑得开心极了,他用力拍拍如歌的脑袋:
“是不是吓到你了?”
如歌傻呆呆:“天哪,原来师兄也会自大臭屁外加吹牛皮的。”她忽然莞尔一笑,“是啊是啊,师兄的声音最好听了,那给我唱个曲子好不好?!”
玉自寒呆住。
如歌扯着他的袖子,巧笑着哀求:“好不好嘛,好师兄,既然声音都这么好听了,就给人家唱个曲子嘛。”
玉自寒苦笑:“我不会唱。”
“唱嘛唱嘛,否则我就生气了啊。”
“歌儿……”
“快唱嘛,我要是生气可是会哭的。”如歌嘿嘿笑着威胁他。
玉自寒头疼地望望她,知道她只要搬出“哭”这个武器,就是一定不会放弃要求的了。
“好吧。”他终于妥协。
如歌欢呼,笑得眼睛弯弯。
杏花林。
月圆。
春风。
皎洁的花瓣纷纷扬扬洒落。
杏花的雨,如梦如幻。
玉自寒轻轻哼唱着没有调子的曲,荒诞走板,然而声线低沉温柔,就如最迷人的催眠曲,令得如歌渐生睡意。
她轻轻打着哈欠:“可惜没有轮椅了,不能再趴在你的膝头睡觉。”那个高度最合适睡觉了。
“困了吗?”
“嗯。”
“回去睡觉好不好?”
“好。”如歌揉着眼睛,挣扎站起来。好困啊,连双腿都有了困意。
“我背你回去吧。”
“呃……?”如歌怔了怔。
玉自寒微微低子,把后背给她:“忘了吗?我的双腿已经可以走路了。”
月光照在他的背上,淡青的衣裳,有点寂寞,有点清冷。
“让我背你回去,好吗?”
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常常见到小战枫背着走累的小如歌,小如歌伏在小战枫背上笑盈盈地手舞足蹈,小战枫虽然脸上摆出冷酷的模样,但亮蓝闪光的眼睛却泄露了他的快乐。
那时,他却只能坐在轮椅里。
如歌望着玉自寒的背,她知道,自己或许应该说不。可是,一种酸涩到令她心底抽痛的感情,使她伸出双臂,圈住他的脖颈。
“好。”
她的声音很轻。
轻得像一声呢喃。
月光照耀着山间小道。
玉自寒背着如歌慢慢走着,他依然低声哼唱着没有乐调的小曲,她均匀的呼吸就在他的耳边,温热的身子熨着他的后背。
夜风袭来点点花香。
虫儿不再鸣唱。
这世间,仿佛只余下他和她两个人。
“真好……”她闭着眼睛,梦呓般说道。
“……?”
“虽然你不肯说为什么身子会康复,可是,这样真好。”她轻笑,在他背上,仿佛在婴孩的摇篮里,“我喜欢师兄的耳朵、喜欢师兄的声音、喜欢师兄的腿……”
玉自寒深深吸口气,没有说话。
“永远这样……好不好……”如歌仿佛已要睡着。
“好。”
他答应她。
如歌满足地笑了,接着就沉入了美丽的梦境。
玉自寒慢慢背着她走。
只是他的双腿忽然显得有些沉重。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飘下小雨。雨丝斜斜透明,雨滴打在树叶青草上,有默默的轻响。月亮躲到云彩后面,夜风染上了清新的寒意。
如歌依然沉沉睡着。
玉自寒将外衣抽出来,遮在她的身上。
转过一道山弯。
突然——
玉自寒眉心紧皱,一股浓重的杀气迎面扑来!
******
夜幕漆黑,没有月亮,没有星星。
雨,越下越大。
山路边,乱蓬蓬的荒草半人高,染满鲜血,弥漫腥气,死尸和申吟令一切如噩梦般恐怖。
风雨中,有两人。
一人深蓝布衣,浑身酒气,幽蓝的卷发翻飞,眼中布满血丝,他右手握刀,刀尖滚珠般滴下鲜血。
一人灰衣,眼珠是灰色,嘴唇是灰色,连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灰色的,野狼一般的灰色。
裔浪知道不可以轻视战枫。
所以他带出了庄里身手最好的十二个杀手,等待战枫最脆弱的那一刻。
战枫跟着烈如歌来到武夷山。
他们也尾随而至。
战枫在山脚的小酒馆喝了十七坛酒,已经醉得不会走路。当他跌跌撞撞走到杏花林,看到玉自寒和烈如歌温柔相对的画面时,裔浪明白自己的机会来了。
战枫踉跄离开,但极度的痛苦让他无法走得太远,终于他跌倒路边呕吐起来。
裔浪生平第一次看到了战枫的泪水。
那一刻,天空开始下雨,同时,裔浪打出了“杀”的暗号。
这,应该是战枫最脆弱的时刻。
可是,裔浪依然低估了战枫。
当十二个杀手逐一倒下死去,战枫的眼睛却越来越亮,幽蓝的天命刀发出清亮的龙吟,他右耳的宝石好似夜空中幽蓝的闪电。
战枫用刀尖指住裔浪:
“来吧。”
裔浪冷冷打量他:“你的武功,不是烈明镜所传。”
战枫道:“那又如何。”
裔浪道:“暗夜罗是武林之魔,你习得他的武功心法,难怪性格刀法越来越残忍无情。”
战枫面无表情。
裔浪仰首,雨打湿他的脸庞:“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一个‘人’。”他,已是一个“魔”。
战枫道:“那你就滚。”
裔浪道:“你懒得杀我对不对?”
战枫现在只想再去喝几坛酒。
裔浪又道:“你也不在乎烈火山庄。”
战枫起步要走,忽然涌上的酒劲令他身子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