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这么想的。”
“原本?”他什么意思?
“我杀不死你的,对吗?”
九方芷之瞥一眼地上公鸡的尸体,轻笑,“晚餐时我见你没吃一口菜,如果没猜错,你是以鲜血为食的吧……而且,我突然不想杀你了……你的存在令我觉得有趣。”
“有多有趣呢!”宁楚真冷冷地道,他觉得这人似乎精神不大正常。
“非常有趣。”他说完,背对着宁楚真,竟真的走了。
“你想得到天下吗?”宁楚真的话阻止了九方芷之离开的脚步,“你得到‘祝余’难道不是为了得到天下吗?”
九方芷之没有回头,月光下,只见他衣襟飘飘,仰天而笑。
“我要的是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
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那是什么呢?宁楚真想问,可那抹白影渐远,而后消失不见。
这算是什么事?
撞破他好事,又知道他的真面目,他不仅不杀他,还好像蛮友好地聊了半天;自己也是,几乎一剑送他入黄泉的人在眼前晃来晃去,竟然无动于衷……他们不是应该一见面就拼个你死我活,不杀死对方不罢休吗?
他抬头望向月亮,连它也不愿回答似的躲进一片云后面。
什么是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呢,他很想问。可是,自那天晚上以后,再见面时九方芷之又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的高贵公子模样,面对这样的他,宁楚真却开不了口。
“什么是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每个人心里都不一样吧。”钱多多回答他,“至少,对我而言比天下重要的东西很多,金子、银子、衣裳、烧饼,和……你。”
早知道在她那里得不到答案的,宁楚真挫败地想。
最令人沮丧的是,他竟然排在烧饼后面。
“可是,他想要的是什么呢?难道只是杀人吗?凭他的身手,用任何武器也都是一样的。”
“我们公子在江湖上的名号是‘无争公子’,你说,他能想要什么?”
小七的话可以完全不作考虑!
“在下若说有想要的,那便是江湖能永远和平了。”
宁楚真平静地将此话作为耳旁风吹过,这个温柔得近乎水一样的九方芷之的话自此可以完全摒除在外。
如果这句话都信,他直接买根银簪子戳死自己得了。
说也奇怪,宁楚真宁愿相信那个杀人不眨眼、又狂妄不可一世的九方芷之,也不会相信整日在自己面前露出很温柔笑容的他。
九方芷之、九方芷之、九方芷之——他究竟想得到的是什么?
“我们真的不去泰山了吗?人家都想好要坐什么样的马车,穿什么样的衣服,到那儿带些什么独特的饰品回来呢。”钱多多捧着盘子,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似极遗憾地说。
“你都想得这么详细,就当已经去了一次吧。”
“未免太过寒酸。”这样也可以?
宁楚真耸肩,“反正我们钱也不是很多了,你就当是在节省开销。”
“……你昨天买了把新刀就花了一百两。”
他努力使自己看起来理直气壮,“那是胡小兰在这儿开的分店,一定会比别家贵。”他的刀已经被九方芷之砍到只剩刀把,总不能让他拿着刀把行走江湖吧?
钱多多放下瓜子盘,又顺手拿起精致的甜点放到嘴里。
“那就不要说要节省开销。”
“我的意思是,这是必要的投资。”
“哼哼。”
“怎样也要有防身的兵刃嘛。”
钱多多终于抬头看一眼他,“你确定这把刀不会被九方芷之削得乱七八糟?”
“……”
“他明明知道我们晓得他的身份,却不动手,你认为他只是忌惮你的……身份吗?还是他有什么别的打算?他就不怕我们将他的身份说出去?”
“他忌惮我?”他是很想是这样,“可是,我不觉得我有什么能让他忌惮。”
“你的意思——”
“我觉得他百无禁忌,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所以,他才更想知道在九方芷之的心里什么才是比天下更重要的。
“听起来很吸引人。”钱多多埋头,将剥好的荔枝塞进嘴里,吐出核,“他们是去凤阳,听说那边的钱庄出了些麻烦。原来是九方芷之的二哥九方唯白要去处理的,可是他的夫人突然得重病死了,他就将事情交给半路碰上的九方芷之……你要跟去凤阳?”
“你要跟去干什么?杀了他,还是让他杀你?”她问。
“……我不知道。”
“看得出来,你蛮喜欢九方芷之的……他是杀了那些人,可是那些人杀的人不见得比他少。当然,你或许觉得并不是所有被他杀的都是坏人,可是你能救多少?这个江湖就是这样,弱肉强食,你知道一年有多少人被杀?只是这些人集中在一块儿被杀,让你觉得震撼罢了。你说过,你不喜欢做英雄,所以,不用勉强自己做英雄做的事……”
宁楚真适时地递上一杯茶水让她润喉,她回以一笑。
“这些事,就算你不管也有人会管——朝廷那些人也并不全是吃闲饭的,我们只是蝼蚁小民啊。”
“所以,我们去泰山?”
“看你的,如果你的正义感澎湃到非要插手,我也随你……”
九方芷之知道宁楚真的身份,难道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出手的吗?因为宁楚真在他眼里不足以构成威胁?
“可我不觉得你的正义感澎湃到这种地步,最好我们在游泰山,朝廷已经抓住了九方芷之的小辫子。”她继续道。
说不清理由,可是他不是十分想与九方芷之为敌。
我要的是比天下更重要的东西。
难道只是因为他说这话时,眼中笃定、无所畏惧的目光?
“不会被他那清澈的眼睛迷惑了吧?”他喃喃自语。
钱多多仍在吃。
“……多多,你最近胖了不止一圈,多少克制一些吧。”万一不得已和九方芷之交手,他担心到那时抱不动她一起逃。
钱多多终于抬起头,难怪最近两天他总是看着她欲言又止。
“多多,以胖为美的唐朝已经过去了。”
良久,钱多多努力咽下嘴里的东西,才咬牙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胖?”
“嗯……不算很胖。”宁楚真记得她曾经告诉自己千万不要对姑娘家说“胖”、“蠢”、“呆”三个字,“只是,不十分苗条而已。”
想了想,她终于放下手里剩下一小半的绿豆饼,起身、洗手。脸盆清澈的水面映出钱多多微圆的俏脸,呈现难得的沉静面貌。
“宁楚真……再给我一个月时间。”
“什么一个月时间?”他糊涂地问。
“我很想再吃一次胡同口的刘家烧饼,那是我小时候一直想吃而吃不上的。我想,吃过了之后,我就可以尝尝鲜血的味道了。”
“钱多多!”宁楚真“腾”地站起来,她知道她在说什么吗?
“你今年四十岁了,可看上去还是二十岁。等你到了六十岁的时候,你还会是这个样子,可我……我可不想你总是那么年轻,我却老了,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小泵娘围着你转——”
“够了。”宁楚真沉声,“吸血的那种感觉并不好受。”原来这些天来,她不停地吃这吃那只是为了以后能记住这些味道吗——一切都是为了他。
钱多多擦干手,转身看他,“你知道如何将我变成和你一样吧?”
“我不会——”
“你会,”她笑,“因为我想陪你,在我比你年轻的时候将我变成你那样。我想享受无止境的生命……还是你想玩玩我就把我甩掉,再找其他姑娘?”
“你会后悔的。”宁楚真颓然。
钱多多嫣然一笑,主动上前抱住他,“那么漫长的生命,不想有我陪着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