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兑下外套,她坐在地板上拆开信,一封是好友颜咏蓁的、一封是哥哥的,至于另一封则是那个被她选择遗忘的人。
就着灯光看着他写给她的第八封信,她缓缓地阅读着:
洛礼:
这是我第八次写信给你了,不知你是否收到了?
现在美国是寒冬季节,很冷吧?别忘了多替自己添点衣物,你的身体向来受不住寒。
老实说,我有千言万语想向你说,却是不知从何启口,在我们身份已不再像当年亲密时,很多话的开口已显得不适宜。
我仍在等你,未变。我知道你半年后就可以完成课业回国,届时希望你不要拒绝我的造访。我衷心期待你的回来。
炜杰
短短的几句话,已充分表达出他始终未变的心意。他深知自己的定位,不会在言辞上多僭越,但会在他的行动中展露无遗。
方洛礼将信重新叠好,收在自己的抽屉内。
从六年前分开后,她只有前几年在意大利的时候见过他。那时的他风采依旧,仍是用着往日的魅惑笑容同她调笑,没有再提过去的一切,却用强势的行动彰显了他仍要她的决心。
但她拒绝了。当年的伤痕太深,她不愿再去触碰。
她不知道为何他改了心意想要自己回到他身边,她只知道,他们已没有任何可能。
而这几年,他却陆续会写来一些信件,内容多半简短,关心她的近况居多,自己则只字不提,也许是认为没有再提的必要。而她,将这些信珍重地收藏在自己的抽屉里。毕竟他曾是她倾心相待的一段爱恋。
怎么忘得了呢?他曾是让她识得情滋味的第一人,也是让她初尝痛心彻骨之感的人啊!
那一幕大概是她一生中最难抹灭的记忆吧……
她的男友拥着她最好的朋友,绵绵叙述着他的爱语,那曾经在她身上有的温暖,如今也廉价挥洒在每个需要的女人身上。女人眉目含笑,娇柔动人,静静地枕在男人的胸膛上,眼波流转间也不吝于表达她的爱慕之情。
一切就是如此自然,他们不该有人打扰般。
但这一幕偏偏教她见到了。
揪心之痛、眼泪,全都降临到她身上,在她十七岁生日的那日。
女人跪在她面前,要求她的原谅,她告诉她,她的情不自禁、她的进退两难,面容哀凄而惹人怜爱,无论是谁,绝对都不忍心苛责她。
“洛礼,对不起,我……我对不起你!我很努力地想要抗拒他,但我没办法啊!他是那么的好,那么教我无法抵抗,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女人双手掩住脸庞,泪花滴滴掉落。
“就因为如此,你就可以背叛你最好的朋友?你的友情未免太可笑。”咏蓁清冷又嘲讽的声调缓缓逸出。那时在她与咏蓁一同目睹这样不堪的一幕后,是她沉稳地搀住她懦弱的身躯,让她得以依靠,而自己早被击得溃不成军。
在那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背叛,她不怪他们,也许错是在自己;也许,她早该看清这个事实,不要再自欺欺人。
她看向安炜杰,里入他抬起头来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她什么都找寻不到,连忏悔、害怕或是决心都找不到。
在那刻她发现,从过去到现在,她一点都没了解过他。
安炜杰自沙发上起身静静地扶起跪在地上的女人,将她搂在怀中柔情安抚,但即使如此,他那须臾未离自己的眸中,也依旧漆黑如子夜般令人望不透。
她的泪掉得多凶,她已经忘了,但她清楚记得自己没有哭泣。
以后她的眼泪不能再这么廉价;以后,她只为值得让她哭泣的人哭泣。她的心里,下了这样一个决定。
是不是她的泪太廉价,他才会无视她的伤心哀鸣,转而拥抱另一个女孩?一直到现在,她仍不断自问着。
那时,她几乎全身冰冷得毫无血色,惟一的暖源是咏蓁紧握的双手。咏蓁这个一直让她倚靠的好友,此刻正默默地支持她,告诉她,一定要勇敢。
没想到,自己唇角慢慢扬起一抹笑后,咬着下唇一言不发,她的眸光初次褪下暖色,只是淡然冷漠地望着眼前的男女。
“你不该的。”她望着他沉痛低诉:“你如果不要我,你可以告诉我,就不会有这么难堪的场面,我甚至会祝福你们……就不会……就不会……”
就不会这样让她痛彻心扉,让她全身冰冷地无法言喻。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拔足狂奔,逃了,用尽所有方法逃离。就算会被人耻笑是懦夫也不要紧了,就让她再懦弱一次吧,就这么一次,将来,她一定要是全世界最勇敢的女人。
咏蓁追了出来,什么都没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
她忘了她在街上闲荡了多久,她只知道,绝对不能让自己静下来,否则她就会堕入痛苦的深渊。她得要保护自己才行,一定要,她拖着疲累不堪的身躯如幽魂晃过一条街又一条街时,是这么不断对自己耳提面命的。
“洛礼。”在她茫然地几乎认不出来人时,她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叫唤。
他心痛地望着她,将她搂在胸前,带了她回家。
“洛礼,要哭你就哭吧,好好哭一场,明天就不要再想那个浑小子了!”大哥抱着自己,在寂静夜晚的大街上,路灯似乎也变得模糊不清,却又像正张牙舞爪地耻笑她的失败。
原本一句话都不肯说的她,听到这样的话,终于,纵声大哭!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尝到这样痛彻心扉的感觉,但她错了,原来,它可以是这么深刻,这么令你发狂。
“洛礼,你知道被最深爱的人伤害的感觉是什么吗?”这是过去咏蓁曾经问过她的话。
是的,她知道了,她同时被两个最亲近的人伤害了,被他们合谋拿一把刀狠狠刺进她的心窝,让她痛得叫不出声。
她终于了解了。
那股痛始终深植在自己灵魂中,让她在午夜梦回时依然辗转反侧,冷汗涔涔。为了躲避那段回忆,她逃到美国来,却躲不过内心苦痛的挣扎,她甚至怀疑起自己的价值,怀疑起自己生存的意义。安炜杰过去说的话言犹在耳,然而人事已全非,她仍旧不懂,当年他早已有打算用这种方法羞辱她吗?就算不要她了,也不必用如此残忍的方法。
在她高一的风风雨雨她可以不引以为意,但在高二她生日那晚见到的情景是再也无法否认的事实。她无法连这种事也漠视,因此她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离开他,离开台湾。
大哥在那个令她记忆深刻的生日,心痛地告诉她:
“走吧,洛礼,我送你到美国,等你能回来面对我们了,你再用最美丽的笑容回来,我不想看到你的悲伤,所以你走吧,走得远远的,去治愈你的伤口,我们会等你的。”
临上飞机前,大哥满心痛恨地扬言要痛揍他一顿,也被她拒绝了。
“不用你们帮我出头,你们好好过活吧,等我几年,我会回来的。”她佯装笑容对着家人道别,也在隐秘的地方看到咏蓁来送行的身影。她抹去掉落的泪,依旧笑意盈盈。“下次回来我就不哭了,绝对不哭了。”她一定要用最美丽的面容回来见家人们,不会再有任何伤口。
于是,她飞离了这个国度,打算让时间与距离治愈自己的痛楚。
他怎么可以用这么残忍的方法赶走自己?
方洛礼走去卧室拿睡衣,之后往浴室淋浴。扭开水龙头,她无意识地用手承接着水流,脑袋始终不停播放着那一幕,水流哗啦哗啦的声音仍无法盖过她内心乱哄哄杂乱一团的嘈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