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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南飞 第8页

作者:楠渔

雁非看着卉儿稚气热切的脸,内心有了一丝松动。杨晔带她北上,已成事实。也许顺从他的想法,规劝如维全力抗倭是对的,就算女真果真对大明朝怀有什么野心,谅他们在短短的几年内也不会成什么大气候。待到邓将军平定倭寇,巩固了大明的南疆海防之后,再全力剿除女真,也为时未晚。

“卉儿,吉格勒有没有说什么关于女真南下的事?八旗子弟呢?”

卉儿兴致勃勃地继续对她说:“南下的事倒是没有听说,不过八旗军的事吉格勒却讲了不少。对了雁非姐姐,这位七爷好像来头挺大的,上马车前,我看见赵大人对他都恭恭敬敬的呢!”

雁非点点头,小心叮嘱卉儿道:“所以咱们平日里说话应该小心谨慎些才是,你同吉格勒不要讲太多邓公子的事,只管仔细多打听些关于北疆的情况就好。”

卉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这是当然,卉儿会小心的。”

“走吧,我们也进客栈吃饭去。”雁非甩掉满脑子邓如维和杨晔的事,笑吟吟地牵起卉儿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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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江甘棠湖上,一艘画舫荡破如镜的水面,在湖中缓缓行驶。

正是荷花盛开时,湖面上满是望不到边际的荷叶,绵延十余里。微风送爽,叶浪翻滚,盛开在其间的荷花如同娇羞的少女,撩开层层绿纱,粉面含羞地向外张望。湖中卧波李渤堤,将湖面分为南门湖和景星湖,而那艘美仑美奂的画舫,正穿过波心湖堤下的桥洞,向岸边驶来。

醉不成欢惨将别,

别时茫茫江浸月。

画舫上,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歌声,伴着筝声,在飘着荷香的水面上荡漾。

“好一个‘别时茫茫江浸月’,料想当年被贬官至江州司马的白居易,见到此情此景,也确要感伤人生无常。雁非,何以唱出这样伤感的曲子来呢?”一袭靛青汉服的杨晔,昂首立于船头,衣袂翩翩,湖光山色之中,如突如其来的奔马,将这片凝滞的阴柔之美划破,添上一道洒月兑不羁的风景。

雁非停住拨筝的手,浅浅一笑,“正是思及白居易,才唱出这首曲子。甘棠湖上有他建造的‘浸月亭’,如今后人游经此处,感叹风景如画的时候,更该体会那种心境才是。”

“‘浸月亭’清丽宜人,却不及‘烟水亭’意境深远,‘山头水色薄笼烟’,也只有在这烟水缥缈的离世仙境之中,才可以远离纷扰,畅意纾怀。”

“试问这样的无奈,又是谁带来的呢?”雁非禁不住有些黯然,“战乱连年,难道只能逃避到人间仙境,才能够生存下去吗?”

杨晔极目远眺,低低地说道:“雁非,这样的乱世,是由不得你我的。你可知道,你所看到的浸月亭,是点都黄腾春在原来的旧址上建造的,现在叫做烟水亭。所以,浸月亭早巳不是原来的浸月亭,你我也不是原来的你我,而大明朝,很快也将不再是原来的大明朝了。”

她转头看他远眺的侧影,心中忽然一动,是不熟悉的心痛和怜惜。

不该呵,这样的男人,怎么也会有需要她同情和心痛之时?他该率领千军万马驰骋沙场、凭王子贝勒之尊呼风唤雨,怎么会让她直直看到他心底,看见那秋风萧瑟下满地的寂寥,以及那许多无奈的挣扎?

“千古兴亡,雁非,帝王们为着权势利益垒起森森白骨,我们,也不过是其间的小角色而已。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就算是拼死为国,能付出的、能挽救的,依然是那么渺小啊!

“更何况,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很多结局无法选择。”他目光幽幽,无限感慨。

“七爷……”

“你怕吗?”

“怕什么?”

“怕乱了心神,怕身不由己,怕命运不是自己所能掌握,甚至是怕在这乱世红尘中,找不到你想要的净土,包括心里……”

她怕吗?她怕啊!和如维在一起,她总怕自己太急进太强悍;而和他在一起,她却怕自己太渺小太脆弱。她越来越怕了,怕自己掌握不住已经摇摇欲坠的心,可如果放弃了、退缩了,她又怕自己再也寻不回往日的满足与淡定。

她更怕的,是他展示的恢宏画卷,那里,有她最向往、最渴望的东西,有她尚未可知的宿命。而这样的乱世,她又怕如果顺心而行,会如他所说的那样,找不到属于自己的一方净土。

“七爷,雁非想过了,我愿随七爷北上辽东,不再坚持进京。”良久,她站起身来,款款行至船首,和他并肩迎风而立。

杨晔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天水茫茫间,愈显动人的她的容颜。

很多事情,是身不由己,无法选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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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山外,芳草正疯长。

柳雁非一身素服,跪在两座简陋的墓冢前,神情木然地烧着纸钱。

倒是卉儿显得有些悲凄,红着眼叩了三个响头,哽咽着说:“柳老爷柳夫人,雁非姐姐这些年来虽然寄人篱下,可从来没有忘记两位老人家的教诲,一直都惦记着你们呐!姐姐深明大义,待卉儿情同姐妹,所幸遇上邓公子真心相待,您二位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姐姐啊!”

雁非幽幽地望着爹娘坟头上的青草,又想起多年以前离开九江的那个夜晚。

那是个下着瓢泼大雨的冬夜,爹娘全身染血地躺在房间的地板上,爹爹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七岁的她什么都不懂,从后山的树林里捉了虫子回来准备吓唬娘,进门才发现娘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吓呆了的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傻傻地站在一旁,只觉得头疼得快要炸开。爹爹用仅剩的一口气冲她喊道:“快跑,小月儿快跑,永远都不要回来,也不要……不要回来……祭拜……”

她转身就跑,一直一直跑,跑过前厅,跑出家门,天上不停地打雷,她的头疼得越来越厉害,有好多好多画面在她脑海中闪过,她仿佛看见明黄色的大厅里,带着奇奇怪怪帽子的大人们嘴里使劲喊着一个称呼,然后有一个满脸焦急的姐姐抱着自己急急退出去;她还看见一位年轻貌美的女子,宠溺地把自己抱在怀里,香香的头发上,好圆好漂亮的珠子闪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还有还有,她们为什么要哭?她们给她喝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好苦啊!

她们叫她什么呢?她不知道了,她的头好痛,爹爹叫她不要回家,她就一直不停地跑,直到最后,她的眼前出现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在秋水楼,李妈妈帮她洗了脸梳了头发,把一个沉甸甸的包裹交给一个矮小的中年男子,然后对她说,以后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包括爹爹为什么要叫她小月儿,包括她记忆中看见的那些画面到底代表着什么,甚至包括对爹和娘的印象,都停留在七岁那些零星片断上。那晚逃出家门以后,她就再也没回过九江,她一直记得爹爹所说的话,不敢回来祭拜。可是十年过去了,就算爹娘的遇害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足够冲淡往事了吧。

她已经不能再等,她想要看看疼爱她的爹娘在地下睡得是否安稳,可是,不孝的她,就连爹娘的坟墓,也都是经过如维多方打听,才辗转得知的。这么多年以来,她的心里始终都怀着深深的愧疚,跪在爹娘的坟前,她觉得自己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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