卉儿笑盈盈地放下茶杯,冲雁非做了个鬼脸,“何必准备呢?人家邓公子看见雁非姑娘你,早就七魂丢了六魂,我们这些下人再怎么准备,也抵不上姐姐的一个笑啊!”
“贫嘴,还不快去?”回首的人儿粉面含羞,似嗔似娇,眉眼间有掩不住的风情。
看着卉儿暗笑着转身行去,雁非来到梳妆台前,罗裙的下摆轻轻漾出一个优美的幅度。
看着镜中薄施粉黛的自己,她不禁有些怔忡:肤白如雪、冰肌玉骨、绿鬓如云、面带桃李,身段如同江南三月的飞燕一般轻盈柔媚,举手投足间洋溢着说不出的风情。绝美的五宫中,只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隐隐透着逼人的英气,显示着娇媚的容貌下,藏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坚强和睿智。
十年了!算一算,离开江西九江的老家来到这被称为人间仙境的秋水楼玉梳阁,已经有十年之久。
这十年里,除了前些日子的泉州之行外,她没有离开过扬州城半步,所有的见闻都是从扬州城熙来攘往的过客口中听来的。她在玉梳阁中所学到的,只是诗词歌赋、棋艺书法和刺绣女红之类的,没有半点关于国家、关于民族的概念,让她从一个不解世事的纯真孩童,变成了一个让男人们为之疯狂的绝子,而她的才气,又让那些觊觎她的男人们自惭形秽。
如果没有遇见邓如维,如果没有他对她的倾心相许,她永远都不会知道这看似太平荣华的背后,竟然燃着战火。而她安逸平静的生活,是无数壮士血洒疆场换来的。
以前她的梦中,永远都会有一个深爱她的男人,带着她远离这纸醉金迷的风尘生涯,找一处风景如画的净土,过着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
可当她遇到了如维,她的梦就变了,曾经设想的种种幸福生活全不再记得,在遇见他之后,她的梦就和大明的命运联系在了一起,和天子百姓联系在了一起。
如今邓如维就要北上京城为朝廷效力,继续邓子龙大将军的志愿,力劝皇上全力抗敌,早日杀尽倭寇,还大明百姓一个安定昌盛的生活。
她不顾李妈妈的反对,专程为他设宴饯行,以表示自己对他的敬仰和支持。
如维答应过她,到京城安顿好后,会立刻派人来接她过去完婚。李妈妈知道如维的家世背景,又得知他此次进京是要做官的,这才打消了逼她接客的念头,让她能住在玉梳阁安心地等邓如维。
而此时的她,分不清到底是应该为即将与如维分别而难过,还是为他能报效国家、为他们的将来而感到高兴。
“雁非姐姐,邓公子来了!”卉儿的叫声打断了雁非的思绪,她回过头去,看见一身白衣的邓如维器宇轩昂地站在房门口。
“雁非。”邓如维轻轻唤着她的名,走过来扶住她的肩。
雁非淡淡一笑,对卉儿道:“吩咐下去,将酒宴设在我的房间内。”
“雁非姐姐,这……李妈妈若是知道……”
“我自会同她讲,卉儿,快去吧。”
“是。”
卉儿离去之后,雁非才转身望向眼前的男子,“三哥的人把货都派下去了,如今人心不再浮躁,局势也稳了些,你应该能放心地北上了。今日,我们就不醉不归!”
邓如维忍不住轻拂她鬓角的碎发,幽幽地叹息道:“好个不醉不归,今日一别,只怕会有数不尽的相思之苦了!”
雁非淡淡一笑,“相思虽苦,抵不上百姓惨遭涂炭之苦,大敌当前,我们两个人的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邓如维轻轻执起她的手握在掌心,仍是难捺别离的感伤,“雁非,我一旦上京,就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了。这样的乱世,你又是这样豪气干云的脾性,叫我如何放心啊?我真想带你一齐走,也就不用忍受这磨人的相思之苦和忧心之痛。”
雁非抽回握在他掌心的手,强迫自己收敛了满怀的伤感,正色说道:“如维,你是我敬仰的铁骨男儿,我知道你不会为儿女私情所累,我不希望自己成为你的负累,只希望这次你进京,能够好好地干一番事业,为大明、为百姓立下千秋功绩。”
邓如维微微一怔,随即豪迈地大笑起来,朗声说道:“此次进京,不全力抗倭,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又如何面对你对我的厚望?雁非,待我杀敌报国建立功勋之时,也就是我邓如维迎娶你之日,今生今世,决不负你!”
虽有男儿一般的豪情,然面对这样的承诺,雁非脸上仍是不免浮现出娇羞的红晕,水漾漾的眼波四处流转,泄露出满心喜悦。
“如维,你不要忘了今日说过的话。”
“雁非,此情此境,不敢有时或忘。”
qizonqizonqizon
杨晔把吉格勒留在秋水楼对面的风来客栈里,只身迈进秋水楼。
“哟,这位公子,这边请这边请!”满脸堆笑的李妈妈一身艳红地迎了上来,眼角眉梢故意流露出风情万种,抖动着发福的身子,肥肉颤颤地直往杨晔身边挤过来。
杨晔面无表情地侧身让过,俊朗的脸上刀削似的目光扫过李妈妈谄媚的脸。
“公子爷,您看着挺面生的,是第一回来吧?有没有中意的姑娘啊?还是妈妈我给你介绍一个?”李妈妈倏地打了个激灵,隐隐觉得有些不安,不过看在孔方兄的面子上,仍旧谀笑着讨好这个一看就是大金主的英俊男子。
杨晔开口道:“雁非姑娘可在?”
李妈妈脸色稍变,有些不自在地“哈哈”两声,抽出手绢往他身上扫了一下,“公子爷,您可真是个识货的主儿,我们家雁非可是扬州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呐!只可惜,雁非从来都只陪客人品酒弄琴,接的也多是熟客,妈妈我有时候都做不了主。更何况今儿雁非有客人,恐怕不能伺候公子爷,我这个做妈妈的,代雁非向公子爷赔不是了。”
“雁非姑娘的客人可是邓如维邓公子?”
“哎唷正是正是,公子爷可是识得邓公子?”
杨晔轻哼一声,从怀中掏出一锭金子丢到李妈妈面前,“那就有劳妈妈通融一下,让邓公子的‘朋友’上玉梳阁见雁非姑娘一面。”
“这……公子爷,不是妈妈我不通人情,您既是邓公子的朋友,想必也知道,邓公子不久就要上京,眼下正与雁非姑娘话别呐,我这个做妈妈的,自是不好打搅啦!您瞧瞧,今儿个连赵千远赵大人来了,也是由红绡陪着,不敢惊动雁非姑娘呢!”李妈妈贪婪地盯着黄灿灿的金锭,却表情为难地说。
杨晔冷峻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后笑着微微一点头,“既是如此,那只能说在下与雁非姑娘无缘了。”
“要不,妈妈另找两个年轻漂亮的姑娘来陪公子爷?”李妈妈怎肯放过到嘴的肥肉,忙不迭地张罗着,“青云,小莲……”
“不必!”在李妈妈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杨晔已经消失在秋水楼的门外了。
第二章
送走了邓如维,雁非觉得像是大病了一场。原来嘴上说得再坚定强悍,心里还是忍不住要思念的。这些日子来,就连平日里最喜欢抚的曲子也不能排解突如其来的相思了。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
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
撩乱春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她还记得这首《蝶恋花》,正是她和邓如维相逢当日弹奏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