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门有祖训,最忌以武凌人。习武之人,先动手就是不够沉着,所以在他这个师父“开审”前,弟子全部一字排开,蹲太空椅。
“啊?这是在特训吗?”今日又没心情开店的白河拎着一打啤酒来找老友抬杠,一进门就见到这阵仗。
“我今天可能没心情陪你喝酒了,你回去自己喝吧。”
楚素弦难得这么给闭门羹吃,白河觉得有趣极了,非但没有识趣地离开,还直接往楚素弦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完全无视老友难得铁青又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脸,拿起一罐啤酒,“剥”地拉开拉环,准备看好戏。
楚素弦坐在门廊下盯着弟子们的动作,脸色何止山雨欲来,怕是已经下冰雹了。秦绯云悠闲地坐在一旁喝可乐,云峥清洗完身上大大小小的脏污也回到院子里,白河心下顿时一片雪亮。
“啊,你终于发现他们干的好事了?”
“……”楚素弦瞪着好友的表情简直可以说是悲愤了。
怎么连这家伙都知道了,他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白河灌了口啤酒,其实他也是昨天才发现的,在这之前只是隐约怀疑,本来想问问云峥,只是一直没机会。
“你说,他们是不是常常做这种事?”楚素弦问向云峥,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平复,毕竟那一个个都是他疼爱的弟子。
秦绯云看着云峥面无表情的模样,再看向太阳下蹲太空椅的众人,每一个虽然都没露出不满的表情,怨恨的视线还是悄悄飘向云峥。
这教人怎么开口都不是吧?
唉,她家这个舅舅啊,从小人缘就好,没尝过被霸凌的滋味,思考模式完全是一直线。
“人都已经杀了,火都已经放了,你这不是跟记者拿着麦克风问死者家属,你家的人都死光光你有什么感想一样没意义吗?”白河闲闲吐槽。
“你说的没错,我这师父真失败,还要让别人来教我怎么做。”楚素弦声音里有着气闷和不悦。
“见笑转生气”了哦?白河哼笑着将啤酒一饮而尽,秦绯云则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拿出她今天买的书,“白河叔叔说的没错啊,这是我今天特地冒着会得皮肤癌的危险,不辞挥汗如雨的辛苦,特地跑去买来送舅舅你的,应该能给你一点帮助吧?”看看能不能打通她家舅舅脑袋里已经结成化石的神经或任督二脉什么的!
她宛若手里拿着的是武林人人争相抢到手的武功秘笈一样,“不过就算没看过书,我想了解阿峥被打几次,不如了解他们为什么要打他,我相信小赖他们不会无缘无故对阿峥有敌意。”
先把人酸到一文不值,再帮忙缓颊,这算啥?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行为真的很可耻,至少秦绯云没有一面倒地护着云峥,倒让他们解气一些。
第3章(2)
“你们为什么这么做?”
底下蹲太空椅的,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年纪最大、在楚素弦门下修习最久的齐修开口了。
“我不懂师父为什么要收养他?他的父亲害死了大师兄,而且还害您背负了那样不名誉的事……”
“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楚素弦一脸讶异。
秦绯云想,她家舅舅大概很少看八点档吧?看来以后他们甥舅俩晚上的饭后休闲活动,就是一起看八点档。
“他根本不配享有原本应该属于大师兄的一切!”
“你们的大师兄,他身为刑警,只是做了他该做的。而收养云峥,也是他的意思……”楚素弦本想搬出他以前那套说法——他们还小,所以不懂。
说来说去,就是因为觉得他们不懂,所以他始终说得不清不楚,才会让他们用仅能理解的观念与所知不多的现实去曲解一切是非。
秦绯云知道症结所在,于是拍拍他的肩膀,“笨蛋要变聪明的方法,就是用最钜细靡遗的解说让他们了解前因后果。舅,你最好还是说清楚讲明白,不然他们只会蠢一辈子,不会突然变成爱因斯坦。”
“……”师姊,你真的很爱损人哪!
秦绯云把可乐喝光,然后站起身,走过去拉住云峥,“我突然想到我还有东西没买,我缺个司机跟苦力,阿峥我借走啦!”接着,便不由分说地把人给拉走了。
楚素弦没骂她胡闹,因为他也明白,接下来要说的,云峥不在场或许会好一些。毕竟身为男孩子,应该没有人喜欢听着旁人谈论自己身世多坎坷,父亲多混帐、多不负责任吧?
想想自己是没资格生闷气的,绯云那丫头想得都比他周到呢!
这边,秦绯云拉着云峥,让他骑脚踏车载她到附近的药局。她买了两瓶药水、棉花棒和OK绷,然后来到公园。
“坐下。”
一个口令一个动作,云峥很识相地没插嘴。秦绯云拿棉花棒沾红药水,贴着他脸上的伤口擦拭,刺痛感让他轻轻拧起眉,但是并没有闪躲或退缩。
想到他隐忍着那些加诸在身上的暴力,不知为何反而让秦绯云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手上的动作粗鲁了几分,直到听到一声闷哼,她才似笑非笑地停手。
“现在才知道痛啊?”
她的话其实有些苛薄。谁喜欢被打着玩?但秦绯云虽然看不惯那些欺凌行为,对只会逆来顺受的作法却更反感。
“如果今天舅舅没发现,你也是不了了之吧?”
云峥看向她有些不屑的表情,向来不习惯替自己辩解的他,不知怎的却不想她误解。
“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如果真的难以收拾,我还是会想办法要求搬出来自己住。”
“那有什么差别?地球是圆的,难道你能躲到外太空去?”
云峥沉默半晌,才道,“以前,如果有人取笑我,我就会和对方拚命,就算没有胜算也要让对方尝尝苦头。有一次对方人太多,我从楼梯上捧下来骨折,那时还是没后悔,至少对方也受伤了。可是我母亲哭了一整夜……”
“……”
“她不只是因为我受伤而哭的,那也让她想起很多事,想起自己没能给我健全的家庭,所以很自责。我才发现我总是把事情闹大,用玉石俱焚的方式让自己受更多的伤,但是最后受到摧折的并不只是我而已。”还有母亲的心啊。
他不是逞强所以说着那些话。同样年轻的脸庞,他的镇定与淡漠,是不停地受伤,伤口不停地结痂,脆弱的部分渐渐被磨得厚韧坚强而练就的。秦绯云手有些颤抖,心窝闷闷的。
“有时在别的地方遇上他们,或许他们不再有人数上的优势,但我反击,让他们也受伤,结果并没有改变。弦叔教的拳法其实还是有用,能闪开我就闪开,不能闪,忍一下就算了,他们其实还不会真正硬来。”比起曾经拿枪抵住他的那些黑道,差点打碎他手骨的高利贷,那群家伙的“幼稚”相形之下是可以一笑置之的,皮肉上的小伤更是小儿科。
“今天是因为是他们,一般人我可以轻易躲开那些攻击。”他说到这里,发现心里其实在意着秦绯云以为他懦弱,所以刻意解释道,说完便觉脸颊有点热。
他的顾虑她懂。但是还是觉得有点闷。
“月兑衣服。”女王又下令了。
在这里?云峥耳朵都红了,但是想也知道秦绯云只是要查看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他要是不好意思,反而是自己大惊小敝了。不过在人来人往的公园里,虽然他们躲在树荫下,云峥还是觉得有点别扭,只得硬着头皮月兑下刚刚冲澡时换上的T恤。
虽然说家里的哥哥不会在淑女面前打赤膊,但舅舅那群笨蛋徒弟们会,秦绯云比他还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