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谷思如活了十七年,从未对自己做过的事后悔过,可偏偏她对那件事情后悔了,后悔因一时好奇、一时贪玩,给他带来那么深的伤害。
即使两家住得非常近,但他依旧避她如蛇蝎,天生的好教养在当他不小心遇到她时,尚可以礼相待,维持表面的平静,这么多年来,在她努力地靠近他后,他总算不再因为她的接近而有那种伤人的反应,可他依旧不喜欢她随便碰触他。
这样的宋行奕,让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还很远,而那么遥远的距离,她不想要。
但她想要的,他不愿给。
所以这十年来,他们之间的纠缠,已然复杂到连他们自己都无力解开。
她的执着、他的固执,成为死结。
“宋行奕。”谷思如定定地望着他,一脸执拗,“你告诉我。”
宋行奕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今日收到太子殿下的书信,他说皇上希望我早日上京。”
上京?这两个字入耳,她就完全傻了。
一直都知道他是要走的,大哥说过,如意城这么小的池塘,又怎么可能留得住一条蛟龙?是她自己不死心,奢望着他会留在这里。
她的眼睛好痛、好痛,瞪得大大地、空洞地望着他,只能望着他,无法反应,明明是夏天,她为什么会觉得那么冷?
他该是高兴的吧?终于有机会可以名正言顺地躲开她,她再怎样,也不可能跑到京城去继续纠缠他,这回,他可以彻底摆月兑她了,他该有多开心?
比思如那样的表情,明明是傻到完全空洞了,没有任何表情,可偏偏就连坐在一旁的萧寄雪,都不忍心去看。
“我已经回信推辞了。”淡淡的一句话,最终还是从宋行奕的嘴里说了出来。
萧寄雪带着几分惊奇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低头继续喝茶,这个时候,她还是不要说话比较好。
比思如依旧定定地望着他,眨了眨眼睛,半晌,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真的吗?”
“嗯。”
温暖的气息重新回到她的体内,她的唇慢慢地往上勾,最终绽出一抹灿烂的笑,比窗外明媚的艳阳还要耀眼,“宋行奕,你最好了!”
语调脆生生、清亮亮,一如她的人。
宋行奕望着她那抹笑靥,就是这样的笑,好像只要他不离开,她的生活里再也没有一丝的烦恼,再简单不过。
哪怕明知道他的留下只是暂时的,她也无所谓。
那样单纯。
他默默地垂下眼眸,“茶再不喝,就要凉了。”
“好。”乖巧地答道,谷思如捧起茶杯低头喝茶,偏偏那笑怎么都藏不住,肩膀抖得厉害,茶杯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边喝茶边笑的结果,难免呛到。
萧寄雪发誓,她真的听到宋行奕在心底的叹息声了,这里待不住了,再待下去,她真怕自己会像谷思如一样,喝口茶都要笑呛到,起身理了理衣袖,“行奕,我先回家了,不然我家锦儿等急了又要念我。”
“路上小心。”宋行奕拿着棉帕,递给那个呛得脸都红了的家伙,微侧过头对萧寄雪说道。
“放心,我一定小心。”萧寄雪看了看咳得快直不起腰来的少女,轻轻地一笑,“不过我想,最要小心的那个人,应该是你。”有这么个有趣的人儿在身边,宋行奕的生活,真是精彩可期,不是吗?
她转身,从容地走了。
这样小小的取笑,他从来不会在意,低头看向那个被水呛得厉害的人,“好一点了吗?”
比思如抬手想扶住他的手臂,可是却突然在空中僵了僵,放下来扶着桌沿,脸蛋埋入手肘里,身子颤抖着。
“谷思如。”
她依旧将脸蛋藏起来,抖得更厉害。
“你怎么了?”宋行奕靠近一点,语气有点严肃的认真。
比思如慢慢地抬起头,唇边是掩也掩不住的笑,偏偏气又没缓过来,一边咳一边笑,“宋……行奕,我好高兴。”
这家伙……他突然有种无力的感觉。
“我真的、真的好高兴。”她的笑,就像这夏日里的阳光,怎么挡都挡不住。
他反而沉默下去了。
“你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我,不是吗?”终于,她的气顺了一点,可以正常地说话,“宋行奕,这么多年,你已经不讨厌我了,是不是?”
他这次沉默得更久,像是在斟酌怎么开口,“我并没有讨厌你。”
“真的吗?”
“我只是不习惯。”
不习惯身边突然多了一个这么爽朗、这么明快的少女。
宋行奕从小在京中生活,身边的人都是皇亲国戚、大官重臣,这样的人,不论朝上也好、朝下也罢,都已经习惯戴着面具生活,尤其是他三岁起就成为太子的伴读,每天至少有四个时辰都留在宫中,自幼就对宫庭里的那套尔虞我诈非常熟悉。
十岁时回到如意城,即使年方十岁,但他的思想,却与成年人无异。
他的娘亲在怀他时生过一场重病,所以他生下来就体弱,可却从来没有人敢欺负他,一直到初来如意城,他见雪景甚好独自一人出去走走,那一走,便遇到了她,谷思如。
她凶狠野蛮、她热烈直接,这样的她,跟京中的小姐、宫里的公主都是不一样的,宋行奕从来都没碰过这样的女孩子,也从来没有人会对他……
那件事情,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他的梦魇,偏偏这个梦魇,从那天以后就一直出现在他的身边。
“宋行奕,我阿娘做的松糕最好吃了,你试试看。”
“宋行奕,这个是我最喜欢的小刀,送给你。”
“宋行奕,宋行奕……”
镑式各样,她喜欢的、她好奇的,都要与他分享,叫他的名字叫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理直气壮,这世上怎么有这样的人?明明连认识都称不上,她却好像跟他已经很熟悉了。
太过热情,他避之唯恐不及。
第2章(2)
一天一天、一年一年,逃不开、避不了,排斥没用、讲道理无效,她就是会出现在他的身边,十年的岁月,就这样过了。
他们也已经长大成人。
如果说年少时,宋行奕尚不明白她为什么就爱缠着他,那么现在,他是懂的。
比思如看着他的眼神,总是那么热情、总是充满着期待,对所有人都坏脾气,不高兴还会动手,偏偏对他就不会。
可她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太过炽热,他反而不愿靠近。
他早已经习惯说任何话前要三思,做任何事情前都要考虑周全,不习惯有人想什么就说什么,要做什么就直接去做,高兴就高兴,难过就难过,所有的事情都那么简单,所有的事情都不复杂。
她与他,真的不一样。
比思如听完他的话,认真地望着他,“那给你时间,会不会就习惯了?”此时她的眼眸里满满的都是期待。
宋行奕又沉默良久,终于还是轻轻地开口道:“十年都习惯不了的事,再给十年,也是枉然。”
她眼底的光一点点地黯下去、黯下去,半晌,她突然用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双手插腰,大声地骂道:“宋行奕,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一点都不爽快?”
他望着她,漆黑的眼眸平静无波。
“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她逼近他,“不就是我小时候看过你吗?这么点小事还耿耿于怀,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不了我让你看回来呀!”
比思如伸手就要去解自己的衣裳,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许多,宋行奕一把拉住她,“不要胡闹。”
“我就是要胡闹!”她用力地推开他的手,“我是比不过你的寄雪温柔体贴、能诗能画,我粗鲁、我不堪,你……”说到后面说不下去了,用力地捶了他的胸口一下,“宋行奕,你最讨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