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结束,她率先起身,围观的群众中,有人不断吹着响亮的口哨,柱石也站了起来,他面无表情的看着蓝彦,倏地,露出一抹玩味的微笑,然后便越过人群,离开比赛现场。蓝彦则在一片骚动中,走回叶国维身边。
“你还要玩吗?”她问。
“妳要回家了?”
“嗯。”
叶国维跟着转头对黄耀平说:“喂,黄耀平,你帮我跟郭民祥他们说,我们要先回家了。”
“喔,你们等我一下。”黄耀平说完,便跑离他们去找郭民祥他们。
那晚,他们三个人在夜幕低垂中,搭乘喧扰的巴士回家。在公车上,黄耀平不断地夸赞蓝彦,说她如何终结柱石盘据已久的王者宝座,还说她制造了一个传奇;叶国维则不发一语,只在一旁静静的听着。刚才,在蓝彦起身与那个人并肩站在一起时,他在一旁看着她,心里突然兴起一种感觉,他觉得那个蓝彦和他平时认识的,有着他说不出的、些许的不同,隐隐约约中,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冷峻的脸,加上原本就高挑的身形,让她看起来异常的沉着,一点也不像是个才十三岁的国中生。
事隔多年回想起来,他彷佛重新回到那晚,看着车窗外,街道上的霓虹灯依旧光彩绚烂,唯一不同的是,白云苍狗,多少陈年旧事,再回首,只是过眼云烟。
第四章
六月过了,暑假来临。这个假期里,蓝彦将所有时间都耗在打工上,叶国维则准备要面对人生中的第一个大关卡--高中联考,两个人见面的时间因此少了许多。
暑假过后,正式进入备战状态,叶国维将所有心力都放在隔年七月的大考,每天除了读书还是读书。回想起来,那其实是一段教人发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时他常常在半夜被恶梦惊醒,梦到了明天就是上战场的日子,而他却还有一大堆书没读完。日子就在这样的胆战心惊中,一天天过去,最后终于让他熬到联考结束。八月榜单揭晓,没有意外地,他顺利地考上第一志愿,成为他们班唯二考上第一志愿的学生;而另一个考上的人,就是黄耀平。
至于小他一年的蓝彦,当然也随他之后成为一名联考生,虽然他们不再上同一所学校,但他仍照例每天站在早餐店前等她,两人再一起步行到站牌下,然后分乘两辆不同号的公车去上学。
为了考上好学校,蓝彦的阿嬷要她利用时间好好读书,不要再出去打工,于是每个周末,叶国维便会拉着蓝彦到附近的图书馆念书。蓝彦对念书没啥兴趣,但也不排斥,所以就这么顺着叶国维的意思,只是每次到最后,常是演变成她和他为了复习的进度在讨价还价。
“这题的话,妳注意看,直角三角形斜边的平方是另外两股的平方和,所以妳把线段AB设成X,然后……”叶国维拿着笔在参考书上画着,偶然抬起头,却看见蓝彦只手托颚,眼神中充满睡意。
“蓝彦,妳有没有在听啊?”
“嗯。”她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妳振作点,还有几个月就要联考了。”叶国维边说边拔下眼镜,顺道擦了擦镜片。
“我看到数学就想睡。”蓝彦回答着,然后索性趴在桌上。
“要不然我们先复习别科。”叶国维提议道。
“我不想读了,先休息一下。”
“蓝彦,”叶国维合上参考书,口气像在说教似的,“联考是很重要的,妳一定要有破釜沉舟的决心才行,要不然是考不上好学校的。”
“考不上就算了,我又不像你,非第一志愿不读,反正考到哪就去读哪。”她把头埋进双臂中,闷着声说道。
“如果考到私立的怎么办?那样妳和妳阿嬷的负担都会变很大的。”
“那就干脆不要读,反正我对读书也没兴趣。”
蓝彦的回答让他感到很讶异,不继续读书,那凭她国中毕业的学历将来要干什么?又能干什么呢?他向来笃信读书是成功的不二法门,如何定义成功呢?很简单,一张漂亮的文凭、一份高薪的工作。
“可是如果不读书,妳将来要做什么?”叶国维问,心里好奇她会给他什么样的答案。
“我没想过,将来的事还太远。”蓝彦说,依旧埋着头没瞧他。
“那妳知不知道,每次我去找妳,妳阿嬷都叫我好好教妳功课,我想她应该很希望妳考上好学校才是。”
“拿我阿嬷来压我啊?”
“我没这么想,我只是……”叶国维连忙澄清。
“开玩笑的。”蓝彦没等他说完,又接着说:“你放心,我会好好考,行了吧?”
她虽如此说,但每回到图书馆读书时,仍总是一副没有元气的样子,得劳烦叶国维时时刻刻盯着她,才不至于让她一直偷时间打盹,三不五时梦周公去。
然而,这样还算平顺的日子,却在蓝彦联考前的一个月起了很大的变化,不但令人意想不到,也教人措手不及。
他还记得那天自习完回家,洗完澡后,他便坐在书桌前温书。往常这个时候,从他的房间望去,尚能看见从蓝彦她们家透出来的灯光,但此刻,那里却是一片阴暗,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隔天早上,他按照惯例站在早餐店前,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蓝彦却始终没出现,最后他只得放弃等待,带着满月复疑问搭上公车。
当晚,他完全没有留在学校自习的心情,一下课就搭上公车回家。
一回到公寓,他先去按蓝彦家的门铃,过了许久,铁门被打开,蓝彦一身黑衣、黑裤出现在他面前。
“蓝彦妳今天怎么……”叶国维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蓝彦黑色长袖上别了一个东西,他万分震惊,当场说不出话来。
那是带孝时才会别上的麻。
他不敢置信的看着蓝彦,她没说什么,转身走回屋内,在那张咖啡色绒布的沙发上坐下,他跟在她身后,也坐上沙发,然后卸下书包抱在胸前。
蓝彦没有其他的亲人,唯一一个就是和她同住的阿嬷,那她手上的麻,无疑是为她阿嬷带的了。
叶国维无法相信,明明前几天他还跟蓝彦的阿嬷打过招呼的,怎么才不过几天,事情就变成这样。
“怎么会这样?”他开口问。
蓝彦望着落地窗说:“她心脏病突然发作,他们打电话到学校找我,等我去医院时,阿嬷已经走了。”她略显疲惫地说。
叶国维不知该说什么,隔了一层,他很难去体会那种深刻的丧亲之痛,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她身边,就只是陪着她也好。
夕阳下山,逐渐带走了斜阳的光,屋内终归黑暗,只剩他和蓝彦在这样吓人的寂静中,相互作伴。
棒壁人家的铁门声在此时突然响起,沉重的金属声从回廊那端传来,像极了哀乐初下时,击钹的那一声震天响的前奏。
“叶国维,你回家吧。”蓝彦的声音从阴暗中传来。
叶国维转头看着她的侧脸。
“我想陪妳。”他轻声地说。
蓝彦看了他一眼,接着起身,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我没事,我有点想睡了,你也回去吧,出去时帮我把门关好。”说完,她走回房间,只留下叶国维一个人在黑暗的客厅里。
叶国维看着蓝彦离去的身影,一股复杂的感受从心底缓缓升起,溢出了他的胸口。他头一次感受到人生的无常,心里不禁为蓝彦和她阿嬷感到难过,虽然很想帮蓝彦什么,却沮丧的发觉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最后他只得背上书包,替蓝彦把门关好,然后拖着沉重的步伐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