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站起身,严厉眸光射向她。“你——说甚么?”
“这里……这里是哪儿?”那异样的惊惧怎么看也不像是伪装,何况万俟芸还没有那本事可以骗过千海帝的眼光。
“这玩笑一点也不有趣,万俟芸!”千海帝几乎要忘了她是病人,怒不可遏地一把将她拉出棉被,扣住她纤细颈子,逼她望向他。
“放开我!你、你到底是谁?再不放手,我要叫人了!爹——娘——”拖着虚弱的身子,万俟芸怎么样也甩不开眼前这个愤怒的让她害怕至极的男人。无法可想,软弱的泪水拼命掉,这个人为甚么莫名其妙的抓着她不放?
“你居然喊人?你敢说你不记得我?”她才说过她喜欢他的!
“我本来就不认识你!你走开呀!好痛!”让他握住的手腕险些被折断,直到万俟芸吃痛喊出声时,他才猛然松开了她。他在做甚么?竟然弄疼了她?
“我干嘛跟你开玩笑?我又不认识你——”她在他瞪视下连忙把话吞回喉间。
怎么他好像跟她有深仇大怨一般,她每说一句,他就愈来愈生气?
他的眼眸宛如猎人一般捕捉着她,不管她怎么躲藏也逃不开,就连闭上眼睛也能自肌肤敏锐感受到他仿佛要扑上前将她撕裂的凶狠目光。
她只能满怀疑惑与害怕不断的退缩。为何他那么可怕?她又没做甚么呀!
“千海!冷静下来!”莫折老人不知道呼唤了徒儿多少次,直到最后莫折老人紧紧从身后抱住几乎要发狂的千海,才勉强制止千海失去理智。
“看样子,她当真不记得你呀,你太急躁只会吓坏她。别忘记她中毒了!”
“我……”自脚底窜升的寒意几乎要将千海冻结当场。他双唇颤抖着,愈想冷静地往她走近一步,脑中一片空白,愈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为何她会忘记他?
“我、我不是要吓她,我只是……只是担心芸儿……”
“你不要过来——我讨厌你——”
她满怀恐惧的尖叫哭喊,宛若雷亟打在千海脚下,将大地震碎画出一道不见底的深渊,阻止千海继续前进。
他再靠近只会吓着她。她不要他接近她。她——讨厌他……
“千海!你要去哪?”看见千海夺门而出,莫折老人一时无法决定该留下照顾万俟芸,或是去找回那个冲动的徒儿。
好不容易点了万俟芸的穴道,让她暂时安睡之后,莫折老人追出门外,就见千海站在行馆外,泪流满面仰望星空,早已分不清是愤怒或心痛所致。
“为何……会这样?我明明救了她啊!为何我却失去了她?”
“也许因为中毒太深,也或许因为你给她的血本身带有毒性,也可能……”
莫折老人罕有地迟疑起来。
“也可能甚么?”
“可能是她自己……想忘了你。”
“因为我害她中毒,所以她想忘记这些可怕的事吗?”千海讥讽笑了。“原来,她对我的喜欢,也仅止于此而已。”是啊,她说喜欢他,转眼却忘了他。
此刻,他生平第一次如此的憎恨一个人,而那人却是他最心爱的女人。
“这只是一个可能,不是绝对。”莫折老人提醒他。“不论如何,现下你愈说喜欢她,只怕她会离得更远。”
“她……可能复原吗?或者得等到她毒解?”
莫折老人没有办法给他肯定的答案。“……但凭天意。”
望着东方山谷间朝阳升起,千海却恍如隔世。
本来今天该是他二十岁庆生祭典与他俩大婚喜事,可如今,他们却成了未曾相识的陌生人。他所喜欢的那个她,已经不存在。
心已碎,梦已醒。
他下了决定。
“师尊。你说过,要向上天祈愿,就得付出代价。”千海抽出腰间月华剑,在自己手臂上划下血痕。“我愿立誓从此不用此剑,交还帝位,只要她能毒解。”
“千海……事已至此,有必要如此牺牲吗?”
“就算是我喜欢的那个芸儿已死,我这份心意也不会凭空消失。我不救她,我们又要如何重新开始?这些……又怎能算得上是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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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有多少次,当她偶然回头瞥见,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那个骄傲帝王,有着无限怨怼,有着悲伤,教她几乎以为那只是错觉……
好长、好长的一段梦,一切事件真实得让她心痛。或者,那些,并不是梦境。
半梦半醒间,昏昏沉沉的万俟芸,仿佛重新经历过前半的人生。
对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六岁小女孩与十岁的小男孩,因缘际会相处十年。比主从更亲密,比家人更接近,比朋友更知心,他们的关系早已不能轻易分清。
为何她偏偏会忘记?七年来,她怎会笨拙的没发现,他所作所为全别有深意?
因为她从来只顾着逃离他,根本不曾关心过他,所以视而不见?
想起几次自己心头有过的疑问,却不肯深思。记得常看到他伫立在庭院里,与他四目相接,并非巧合。
那时,她还呆呆的问他到底喜欢这院子的哪一点。“喜欢啥?您喜欢这种天气?对了对了,不论刮风下雪,您都喜欢在这个院子里练功习武,这好像也不是第一次了。”
原来,他想告诉她的“喜欢”,并不是喜欢别的东西哪!
她讨厌雨夜,因为那个雨夜发生了太过可怕的事;而他知道她的恐惧,总是默默陪着她。堂堂一国之君的他,却为了她宁愿承受风雨饥寒守着她,他喜欢的其实是她。
“每三天,我必须以我的血为药引,为她炼制解药……”这话她听得清楚。
她蓦然明白,他不过问朝政,是因为他把所有的心力全部放在为她炼制解药上;不管多少人批评他,他都不改初衷。天下于他,全不如她。
即使她不曾回应,他仍死心塌地,全心付出。也许他是个失职的帝王,可却是个深爱她到让她无法不动心的帝王!
不管她记不记得过去,这七年来他的关怀,就已足够让她为他心痛,加上如今她甚么都想起来了,儿时,她早已对他倾心,何况现在她满怀说不出的感激。
她欠他的,不止救命恩情,还有一份真心。
这要紧时刻,为何她却虚弱的睁不开眼,说不出半句话,她好想好想赶快告诉他,她记得了,他不用继续独自承担这份苦楚了……
身边隐约传来的,是他满怀无奈的声音与她爹气急败坏的吼声。
“大王您怎能把莫折老人好不容易托朱岚王送来的唯一一份解药,给芸儿服下?那可是为了让您能复原、好及时带兵上阵御敌而准备的解药,您救了芸儿,那就表示您自己——”
万俟芸心头一凛。她——听到了甚么?
“这样就好了。能救她,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出征。”千海帝不曾责怪身后辅相的冲动失礼。解药只有一份,是师尊为了他命中大劫所炼制的丹药。
能救他,也能救芸儿的仙丹。他该怎么做,早已有了答案。
“朱岚自幼身子过于虚弱,不能离开王城太久,冷榭还被困在东方,可他允诺最迟二十日之内会回来,我只要能领兵撑过,那些贼人就不成威胁。”千海轻轻按着自己胸口,像是在确定自己仍有心跳,而后安心的笑了。
“如照师尊所说,我的性命虽撑不了两个月,可要撑到冷榭回来,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