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的丑死了,干嘛还逞强?而且,要当我的敌人,你还太小。”
他走向她,蹲在她面前,犹豫看该不该帮她看一下伤势。看她一脸龇牙咧嘴、可怜兮兮的样子,如果只是个误闯入宫的小女孩,他斤斤计较似乎太没量度。
趁没别人看到时,让她早些离开吧,否则让别人发现,他也不得不照宫规惩处她了。
“那你明明笑起来很好看,还不是不笑?没人之时也摆一张石头脸又是给谁看?心里明明很难过的时候,还不是不肯哭?”
不知怎的,第一眼看到他时,他眼眶泛红,孤寂地站在王陵前的模样,总觉得想帮他甚么。她有爹有娘,爹是人人尊敬的太傅少丞,娘也很疼爱她,爹娘都常说,人要懂得惜福,行有余力帮助别人,正是一种福气。
能相遇是缘分,如果能让他敞开心胸、甚至展开笑颜,不也是一件善事?不过,等她脚不疼了再来帮他,现在她只觉得疼的快掉泪了,管不着其他。
“我不会在敌人面前落泪的。而且,也没甚么难过的事。”他咬牙说道。就算苍炎有一半以上的部族反对他登基,他也要凭自己的实力让别人知道,爹爹没有看走眼,没有托付错人。
“那在我面前呢……如果你说我不是你的敌人,那我们就当个朋友吧?这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逞强不是挺好的吗?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不需要朋友。”他站起身,退后一步。她太过单纯,而且单纯到直截了当的说中他心坎儿里的希望;周遭想暗算他的人太多,他除了自己,从没可信任的同伴,所以他总告诉自己不需要朋友。但是他一个人真的很难撑下去。
一个人的世界,太冷也太寂静了……
“你不需要我需要啊。如果真的很难过的话,你别逞强,我也不逞强,我们两个一起哭,管他是朋友还是敌人,我们就彼此都握有弱点啦……”
她说着说着,揉着发疼的脚踝,眼泪已经不听使唤的直往下坠。
“好吧,我跟你说实话,不管你是谁,大夫说我身子差,活不过十六岁,所以呀,就算我是你的敌人,也成不了你的威胁,这样可不可以哭了?”
她蜷着身子直抽泣:“我忍不住了,好疼……你不当我朋友也行,就麻烦你让我随便哭吧……”
“笨蛋!”他瞪大眼睛低下头,为她动手诊伤。“没见过像你这么笨的家伙!疼就说疼,不说谁会帮你?要哭就哭,这是你自己的感觉,何必顾及到别人!”
猛然住口,他再次想到,他……不也是一样嘛?固执,坚持,逞强,同样的笨拙啊……虽是没办法的事,可也许,有个能够陪着他一起说笑痛哭的人也行吧?
看看眼前这女孩,他表情放柔了。偶尔懦弱一次又如何?反正这家伙就算看清楚他的弱点,恐怕也还没聪明到会拿来利用。
“我救你,可是,今天我在这儿出现的事,你不准说出去,一旦泄漏,我摘了你的脑袋。”
“甚么跟甚么?我连你名字都不知道呢……泄漏给谁听哪?”
她眉头锁的死紧不停嘟嚷,但在他拿出不知名的药膏,轻轻为她敷药,让她感觉舒服许多后,她总算停止了哭泣。“谁会笨到把擅闯此处的事情说出去,又不是想让爹爹惩罚……”
“你爹是……”这么小的女孩能闯过禁卫军的看守进到宫里,想必不是普通人家。
“我爹是太傅少丞万俟图——”乖乖回答完后,万俟芸才发现不对。“喂,慢着,你问我爹名字,该不是想去告密吧?这不公平,你也得告诉我你是谁才行。”
“我偏不说,你等着受罚吧,哈哈哈……”看她焦急的想起身追他,他不禁失笑。虽然他是第一次戏耍别人,可是,捉弄她其实也挺有趣的嘛。
“不行,要公平,你不能骗我,我们说好今天的事不能告诉我爹的!说谎的人,会被山神拔舌头!”
“我只有说你不能说出去,可没答应我也不能说。”
“骗子!骗人的是小猪!你给我站住——”
那是……甚么时候的事情?朦胧间,她好像看到了甚么,位在沙遥山前的王宫深处,小女孩追着少年一拐一拐的跑,最后猛力一扑,扑倒少年一头撞在树上……
对了,她想起来了——他们两人第一次见面,根本不是在她十六岁那年,误闯他机关房。远比那更早更早的时候,他们就见过。
初遇那一年,她,万俟芸;六岁,误闯入苍炎皇宫深苑王陵禁地;而他,段千海,十岁,正为了缅怀过世的父王,而逞强地独自躲在王陵上抱头悲恸。
然而,他宽宏大量原谅了她误闯禁地,没追究她的冒犯与唐突,原谅了她推他撞树的无心之过。
从此他当她是朋友,一个太过天真而不可能怀有机心去伤害他的朋友。所以这起伤害事件,哼哼,照算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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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两年里,她没有忘记过他……每天都提心吊胆,不知道何时会东窗事发,被爹爹拖到王陵面前打一顿请罪,随时都觉得颈子上仿佛被吊了条绳索。
所以,白衣少年那俊美面容与欺负人的笑声,她牢记在心里,准备让她再见上一面,她就要追着他问清楚他祖宗八代,这样她才不会有那种备受威胁的感觉。
因此,当她两年后奉命进宫,却无意间在宫中见到他经过时,她便想也不想地冲上前:“留下你的名字与联络府邸!”
她终于找到他了!知道他是谁后,她还怕被人威胁吗?
“芸儿!”在宫女的讪笑声围绕下,万俟芸立刻让爹爹压在地上磕头谢罪。
般甚么东西?这么小小年纪,学人家发花痴也不是这样,就算千海帝多么帅气,她也用不着扑过去追问对方姓名啊……万俟图羞得无地自容,直叹教女无方。
万俟芸直到被爹爹罚跪到双脚酸疼、没力气再四处乱跑闯祸后,才被带去谒见那位选她人宫为伴读的千海帝。
阿?他是大王?见到他的瞬间,她当场呆然;他虽然变高变壮,但她还是记得他模样,只是他变得更为英武出众;于是她只能指着他骄傲的脸庞,说不出半句话。
结果又让她爹一面诚惶诚恐地赔罪,一面压着她行大礼晋见。
“你是……那个千海帝!”等到爹爹被喝令退下后,万俟芸立刻撑着几乎要站不直的双脚逞强的跳了起来,她忘了加上尊称,只顾弄清楚事实。
知道他真实身份后,现在,她颈上不只套紧了绳索,另一端甚至完全让他牢牢扯紧;她胁迫不成反而被吃定。
“记得两年前,我们在王陵见面,你以为谁能自由出入那禁地?那可是历代苍炎帝王陵墓。按理,擅闯者视为亵琐帝王,立斩不饶。”他高傲地抬起头,想隐藏脸上那一闪即逝的喜悦与不愿承认的羞涩。
“是我宽宏大量,没跟你计较,还选了你作伴读……”
“甚么!原来你就是让我爹赞不绝口的千海大王!我爹常嫌我笨,就是因为有你这么聪明的家伙!还要别人伴读做甚么?你那么聪明不会自己念啊?”
反正她既然杠上他,死都已经死定了,她才不认为他会好心的放过她,既然如此,她不如得罪个痛快。
千海帝一时哑然。两年来,她还是没甚么改变,小孩子就是小孩子,一点也不知分寸。她就没想过一旦得罪了他,她全家也会跟着遭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