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清清和我轮流去医院照顾哥,当妈去医院的时候,清清就会出现在家里。
她好像已经变成了家里的一分子了,我这么地想。
也从哪时候开始,清清便如影随形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你下午过来接我,我的摩托车坏了,发不动,你可以现在过来吗?”
于是我翘了两节课去载了她。
“我从医院回来,肚子很饿,买了便当,现在又不想吃了。”
于是我在吃完晚餐后的一个小时,又到她租的小套房里吃了一个便当。
“你打字快吗?我明天要交报告。”
于是我用一分钟十五个字的速度,帮她打完了三十页的报告,然后叫醒睡眼惺忪的她。
一切理所当然。“你还在家里,快来不及了,你先过来接我,在去接宗华。”清清在电话的那头说著。下午是宗华的钢琴独奏会,她似乎比任何人都紧张。
这是大哥的愿望。
一个属于他的舞台的钢琴独奏会。
我不时地从后照镜看著他的脸。
英挺的鼻子,深陷的眼框,两条浓黑的眉毛在腊黄的脸上显得太过刚毅。
他一直低著头。
如果不是癌症,他璀璨的人生才正要开始。
但是他却正在凋谢了,他的任何愿望都值得身旁的人努力为他实现。
原本以为办独奏会是件难事,没想到却出奇的顺利,不但很快获得演出的机会,门票还在一个月内销售一空。
大多数艺术家都是在死亡前或死亡后声名才达到颠峰,因为不可能再有更好的作品问世。
因为死亡,不能重生,所以才具更具价值。
是这样的吗?
海报上左边是大哥的侧脸的特写,低著头专注弹琴的样子,头上戴著绿色鱼纹的头巾,遮掩因为化疗快要掉光的头发。
上面写著“新世纪钢琴奇才--刘宗华告别钢琴独奏会”。
“告别”两个字特别刺目。
确实是告别。
这是哥的第一次独奏会,除非奇迹,否则也是最后的一次。
大哥是不是奇才,我不知道,但人生就是这么荒谬,先前大哥还因为申请不到学校而抑郁,笑说自己沦落到钢琴酒吧卖笑。
“沦落”是他说的,钢琴酒吧的女客人十之八九是为了看他才去的。
看到那些女人对大哥痴迷又故做矜持的模样,大概一辈子我也不会遇见。
后来大哥终于申请到朱丽亚学院的全额奖金,但是去了才半年,却发现患了血癌,而不得不放弃,匆匆回国。
这就是人生吗?
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月光”在空气中流泻,忽然间钢琴声停顿了好几分钟。
大哥的手抖抖颤颤,举起来又放下。
“不要弹了,逞什么强呢?我们回家吧!”我在心里喊著,声音梗在喉咙里出不了口。
我依然坐在位子上,一动也不能动。
全场一片寂静,只有眼泪湿润眼框的情绪流动。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热爱钢琴的癌症少年的告别之作。
每一个人都引领等待著。
终于一个音符落下,全场爆起热烈的掌声。
当天晚上大哥的病情就恶化了。
当医生宣布死亡的讯息。清清像瘫软的棉花,哭著伏在宗华的身上。我惊讶地倒退一步。清清她哭的如此伤心。我终于明白了一切。妈一面抽搐的哭著,一面拍著清清颤抖的肩膀:“清清,别哭,乖,不能让眼泪滴在往生的人身上,他会舍不得走。”说到这里,妈的声音哽咽的更厉害:“你不要这样,宗华会舍不得走。”接著妈哭倒在宗华身边。我一面抹著眼泪,一面扶起妈妈。这已经比我想像的情况要好得很多。我原以为妈一定会不支倒地,哭晕过去。或许,大家都心知肚明大哥得癌症后的最后结局。在不断的哀伤当中,默默地使人能够坚强的面临最后的一刻。丧事极力从俭,送殡仪馆火化后,安置在灵骨塔中。在祭拜大哥,清清离开后。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为什么不告诉我?”“没头没脑的,在说什么?”“清清和哥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这还用说吗?不然清清整天往我们家跑干什么?”因为我啊!但我没说出口。原来不是因为我。“唉!可惜像清清这么好的女孩,不能当我们家的媳妇。”我脑袋轰轰、轰轰地响。
我记得大哥和清清第一次见面是在浩宇当兵的前一天,大伙儿为了帮他饯行,到了宗华驻唱的PianoBar,同行的还有大顺、豆子和阿吉。清清忽然兴致一来,坚持要为浩宇献唱一首。
“这是餐厅,又不是卡拉OK,不行的啦!你想唱什么,点歌就是了。”我急急反对。
谁知清清执意要自己唱,才知道她拗起来,谁也没办法。
最后还是顺了她的意。
我到了钢琴旁在宗华耳边说了几句,指了指清清,他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向来谨慎的哥,竟然一口答应。
清清站在钢琴旁,宗华帮她伴奏,她唱了一首<不了情>
虽然是很老的歌,在清清的口中唱出来,却是娓娓动听。
原来清清还有一付好歌喉。
“喂,清清和你哥看起来很登对耶!鼻子长得还挺像的,有夫妻脸。”向来口没遮拦的阿吉评头论足了起来。
我用手推了推他。他才识趣地住了口。幸好浩宇太专注于清清的歌声中,并没有听见。
或许,就在那时候,他们彼此有了好感。
夜里我骑车载阿吉回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阿吉不知在后座说些什么,咿咿呀呀的全被风吹散。
“你有没有听见?”阿吉用手敲我的脑袋。
“什么啊?”
“赌多少?我赌清清等不到浩宇当完兵,她一定会‘兵变’。”
“你不要乱猜。清清不是那种女生。”
“什么乱猜,看眼睛就知道了,她有桃花眼,很会勾魂的。”他笃定地说。
“不会。不会。”我用力地大吼。谁知道阿吉的话却一语成谶。
“咦,那么紧张,是不是被她勾魂过?”说完,还加上两声奸笑。阿吉有办法说些令人不舒服的话。
我很想对他狠狠地骂几句,结果我只说了句:“无聊。”而且我的声音大概又被风吹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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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大哥死后的一个月,我不断的记起大哥那双弹琴的手。
我跑到了城市舞台,那个大哥最后一场独奏会的舞台。
大哥的海报已经取下,取而代之的是国际知名的大提琴家马茵茵的海报。
海报上的她穿了件白纱洋装,笑容甜美地抱著大提琴,眼睛水盈盈地看著镜头,好像看进了正在看著海报的人的瞳孔深处。
她最擅长的便是流露真情,在演奏之时常常感动的泪流满面。
我不知道她到底有多感动,不过我倒是知道她的眼泪倒是感动了不少少男、熟男的心,纷纷掏腰包去观赏。
她是朱丽亚学院毕业的,据说比大哥小一届,但她凭什么?凭什么受大家的喜爱?凭什么年纪轻轻就集光环于一身?
而我大哥却要在病房里跟病魔搏斗?
这原是贴大哥海报的地方啊!
物换星移,有谁会记得曾经呢?
海报的右下角贴的不很牢靠,一阵奇怪的风吹来,海报的边角翻飞。
原来下面竟然还有一张海报。
又是一阵风,大热天的却吹得我毛骨悚然。
我左右张望正好四下无人,我撕下马茵茵的海报,大哥侧脸跃然眼前。
“喂,你在干嘛?”一个看起来像管理员的人大喊。
我本能的反应拿著海报就往前一直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