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只要交代给底下的文事员去拟文就好了。
“傅大人,您又上树了?”一名老仆役弯着腰,正扫着满地被风卷着跑的柳絮儿,看见他,笑咪咪的问好。
“树上凉。”寒梅微微一笑,“老黄叔,有劳您上回倒了碗茶给我,不胜感激。下次我带两罐子大河白干给您,保证合您的胃口。”
老黄叔又感动又感慨,“这怎么好意思?我不过是倒碗粗茶给您,您不见弃就是我小老儿的荣幸了,怎么好意思收您的礼呢?老实说,我老黄在礼部做杂役也四十年了,从没看过像您这种体面高贵的大官儿这般和气的——我老黄是修了几世福才能遇见您啊!?
“老黄叔把我捧上天了。“他露出雪白的健齿一笑,懒懒地迈步走向大堂,“您忙,我先去交差了。”
“傅大人慢走、慢走。“老黄哈着腰,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叹。
***
回到大堂内部的案牍前,笔砚生已经磨好了浓墨等着他了。
“大人,您可回来了。方才郭大人又来找了您一回呢!”笔砚生连忙接过他手上的公文,仔细一部部帮忙摊开。
“郭大人找我什么事?”寒梅执笔沾墨,运腕如飞,很快地在一份呈卷上,写下项项累如蝇头却龙飞凤舞的批示。
“好像是为了呼延国贵宾进贡开朝的事。”笔砚生恭恭敬敬。
“他们不是商议妥当了?”他目光如鹰,看也不看地拿过尚未批示的公文,又一一书写裁示妥贴。
“可郭大人的意思好似要您当接风使,让您在下个月二十代表朝廷与礼部前往接驾。”
寒梅眉毛不着痕迹地微微一挑,淡淡地道:“知道了。”
居然趁他溜出去的时候把这种麻烦事往他身上推?郭大人就是算定了他不在场,没法子抗议?
很快地,数十件案子处置完毕,寒梅揉揉眉心,微恼地道:“我回去了。”
“可是郭大人——”大人特地交代过还要再来的。
“明日我自会寻他说去。”
他一撩衣下摆,跨步迈出大门。
午后阳光如此好,傻瓜才会将之浪费在案牍劳形上。不如典衣喝酒去!
***
小桥流水花飞去,庭台楼阁柳袭来。傅家大宅里,无处不是怡人春色,明媚风光。
卓绣娘坐在一丛雪白香花下,坐着小小的石墩椅,低头细细缝起衣衫。
她脚边还有满满一篮子待缝的衣服,但是她小巧细致的脸蛋上完全没有不耐之色,她就像一尊白玉女圭女圭,宁静安详地细补手中的丝绢儿,让五色彩绣一来一往间,紧系两边衣。
她长得纤小极了,满头青发紧实地挽成髻,随意用一枝荆木钗簪住,小脸细致如画,笑意温柔,通身青蓝粗布衣也掩不住窈窕的身段。但是她的双手却满而着细细伤痕和茧,雪白修长的右手指尖灵活地穿针引线,左手却出奇的僵硬许多。
“绣娘,你怎么坐在这儿缝衣裳?管大娘不是要你在西厢小房里慢慢儿铸吗?”一名仆妇经过,忍不住笑问。
“张大嫂,谢谢你,这儿阳光好,我就着光缝补就行了。而且西厢小房虽好,管大娘又太客气了,一会儿让丫头送茶送点心的,绣娘实在过意不去。”她温柔微笑。
张大嫂见四处没人,索性走了过来,蹲子笑道:“那是你这一手针黹着实好,我们上上下下做了几十年的女红还敌不过你呢!瞧你绣的花儿,鲜活得像只要喷下水就会活转过来似的——啧啧,你可是织女来转世的?怎么这么厉害呢?”
绣娘小脸通红,头垂得更低了,“张大嫂真会开玩笑。和您比,我这点小玩意儿算什么呢?”
“姑娘,你这么说就不对了。若不是你的针黹功夫绝顶出色,管大娘怎么会安心把府里主子们的衣裳都交给你缝绣?上回你帮夫人绣的那几个荷包,她非但爱不释手,还细细收在柜里舍不得用呢!”
她的脸更红了,“夫人是个大好人,很是照顾我。”
“我是说真是。你才接了府里绣黹工作一个月,就这么合夫人的意,实在太不简单了。”张大嫂羡慕地道:“若是我女儿也有你这样一双巧手就好了,每个月也能帮我多挣些银子呢!”
绣娘不好再接口,只是嫣然微笑,温和的模样像是一朵雪白清净的茉莉花,羞怯可人。
张大嫂又是哇啦哇啦讲了一堆,到最后意犹未尽地拍拍裙摆起身,笑道:“姑娘今儿会早点回去吗?如果有闲暇,可以到我那儿教教我女儿针线活儿吗?”
她受宠若惊,“大嫂,我不行的!我的功夫还不到家,怎有资格教令千金?”
“你这是不愿意吗?”张大嫂脸垮了下来,有点小心眼地问,“还中你怕教会了我女儿,这府里的针线活会换人做?”
“不不不,”她连忙摇头,担忧地睁大了眼睛,“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好,咱们说定了,有空你就到我屋里来教我女儿。”张大嫂不由分说,笑眯着眼道:“你知道我屋子在哪吗?就是西侧仆人房间倒数第三间。我等你。”
“张大嫂——”
张大嫂扭着自顾走了,留下愕然的绣娘张大了小嘴,为难地扭绞着小手,结结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
“人早走了。”一个懒洋洋的男声突然响起。
绣娘低声惊呼,小脸苍白,倒退两步,惊愕地看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高大男人。
这名好看的男人嘴里叼咬着青草根,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微笑。
“你是谁?”她呆呆地问。
“你又是谁?”
“我姓卓。”她小脸一红,心儿没来由狂悸。
他是谁?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儿?这儿是佣仆的园子,难道他也是傅府中的佣仆吗?可是他全身流露的气质却太过矜贵,一点都不像个下人——
她摇摇头,小小声告诫自己:“我干吗想知道这个?”
“卓什么?”
“咦?”
他慵懒地重复一次,笑意隐约跃于唇畔,“告诉我。”
“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她小脸浮上一丝防备,又退了一步。
他微微一跨前,高大并充满威胁气势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明明她退了三步,为什么他随便一步就欺身到近乎贴靠她胸口?
她惊喘一声,小手本能抱护住胸前,防御地瞪着他,“你要做什么?”
他眼底掠过一抹兴味,懒懒地俯去,近到已然可以嗅察她呼喘出来的气息,淡淡清机关报的茉莉香溜入他鼻端,奇异地骚动着他的感官。
绣娘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涨红了小脸,震吓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看着她惊如呆兔的模样,手指情不自禁挲划过她细女敕的脸蛋,低低轻笑,“叫什么名字?”
“绣、绣娘。”她紧紧闲上了眼睛,心跳在胸口急擂得好大声,怦撞得她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回答。
只要他别——别离她这么近,要她立刻把祖宗八代统统背给他都行!
他的笑声轻浅敲击着喉底,却深深震动了她,“啊,秀娘?秀气的小娘子?”
“是——绣花的绣。”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清楚,但是他凌人的气势狠狠夺走了她所有的防卫和理智,她觉得心好慌、好慌——
她在心底拼命求恳老天爷让得到答案的他拉开点距离,没料到他挺俊的鼻梁却轻轻地摩挲起她敏感的耳垂,嘴唇在她耳畔隐约低语吹气——
“我叫寒梅。”
每一个字都激起了她的战栗。
绣娘僵硬害怕地想要再往后退,这么剌激惊悸的事儿她怎么受得了?
可是他偏生恼人的勾揽住她柔软的腰肢,绣娘眼圈儿一红,仓皇如受了惊的鸽子,振翅急欲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