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已在心中发誓过千万回,除非自己闭上双眼的那一日,否则他绝不会再让她受半点滴委屈和伤害。谁都不许,包括他赢扶苏。
“赵高?”
“赵大人?”
赵高竟然出现在了他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扶苏的府内。而赵高通常在这白天的光景,只会围着两个人打转,胡亥或是……晏落与扶苏皆是目色一凝。
注意到两人反应的赵高,棱目中闪过一丝诡谲,“扶苏公子,请吧。陛下已候了有一阵子了。”
扶苏冷冷睨了赵高一眼,他竟然已经知道偷偷回了宫。素闻赵高在宫内耳目众多,未料已经到了如此神通的程度。父皇此次前来,是为自己擅离职守,抑或是为了晏落?
转身对那个脸色已微显苍白的人扬了扬唇角,声音从容镇定;“不用担心。我去去就来。”
赵高冷笑着旁观两人,眼中不经意间流露的怨毒让人心生寒意。
晏落注视着随赵高步入屋内的扶苏,心已经紧张得几乎忘记了跳动。隐隐想起自己那可怕的宿命。莫非……不,不会的。这和宿命一点关系也没有。扶苏不会有事的。
“柔妃娘娘?”
一个略显苍老而熟悉的声音在晏落身后响起。
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双眼倏地睁大,虽然两鬓尽白,眼角布满了皱纹,原本白女敕的圆脸也变得黄瘦沧桑,可是晏落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人,“常福?”
竟然是幽王身边的贴身宦官,常福!
“是老奴!是老奴!”常福老泪纵横,似也为这意外的相见而激动。
“你没有死?真是太好了。”自幽王驾崩之后,幽王身边的人一昔间全部自人间消失。朝代更迭,这种手段最为屡见不鲜。晏落以为,他们皆已遭遇不测,却未料到今日能在这他乡遇故人。
他乡?
“可是,你怎么会在扶苏公子的府中?”她竟然险些忘了,如今自己身处的是戒备森严的秦王宫,而这里更是仅次于皇上住处的皇长子府第。常福既无武功,又没了显赫的身份,他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小柔姑娘,没惊到你吧。常公公是赵高请来的。”赵高不冷不热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晏落回首,正对上那双得意之色尽现的棱目,而穿过棱目,后面有一双黑瞳更直视着自己,眼神是那样犀利而冰冷。
“扶苏?”晏落不懂,他为何要用那样可怕的眼神来看自己。
“常公公,请进吧。”赵高高傲地朝常福抬了抬下颌,曾几何时,那也是身为皇上身边红人的常福,惯有的姿态。
“柔妃娘娘……老奴……”常福叹了口气,转身跟在了赵高身后。
而与此同时,因常福那声唤,远处那双黑瞳中闪过骇人的寒光。
晏落倏地明白扶苏为何要那样看自己了。他误会了!这……这根本就是天大的误会!
第5章(1)
“草民常福,拜见皇上。”常福一进屋子,便连忙冲着那端坐在暗处的人咚咚咚地连叩了三个响头。他曾是常伴君侧,最懂圣心的奴才,即使现在眼前这个不是自家的主上,但他却知道,没有一个高高在上的人会喜欢一个不懂尊重他的奴才。
“这可是赵高好不容易替你寻来的活证。你想问什么就问他吧。”赢政威仪的声音冷冷响起,一双长目在暗处闪亮着强抑的不悦。
若不是刚才亲耳听到晏落与此人攀谈,若非刚才眼见晏落对那声“柔妃娘娘”受得理所当然,他一定会对这明知是赵高设下的局不闻不问。可是现在,他不能。晏落竟然是楚幽王的王妃!她竟然是别人的王妃!那些一往情深、那些此情不悔、那一切的一切,究竟是她对自己的爱,还是隐隐中,把自己当作楚幽王替身而情不自禁的表现。
“她……”深吸了一口气,“她是楚幽王的妃子?”
“回公子的话,柔妃自幼便极得幽王宠爱,入住楚宫一年不到,便被幽王封为柔妃,伴于君侧。”常福说完,偷偷打量了赵高一眼,又连忙收回视线。
没顶的绝望将扶苏整个淹没,沉默着连言语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他一直知道她心心念念着一个人,原来那个人真的是楚幽王悼。那自己呢?自己又是什么?
“既然扶苏公子……”
赵高刚开口,便被扶苏冷冷打断,一双黑瞳凌厉地扫向常福,“告诉我,那个楚幽王长得什么模样……”咬了咬牙,声音自牙缝中挤出,“他和本公子,可有几分肖似?”
彬在地上的人似是被这问题惊到了一般,慌乱地连连磕头道:“幽王是无福之人,怎能与公子相提并论。公子……公子多虑了……”
望着眼前人如此反常的慌乱,扶苏心中已是一片清澈。这就是晏落会对自己情深意切的真正原因所在吧。回忆起与她在柴房的那缠绵一吻。当时她口中声声唤着的,分明是那个已逝的男子。
“你与那悼长得相似也并非什么怪事。要知你母妃虽是韩国公主,她的母后却是楚国公主。论起血缘来,悼也算是你的表舅。”赢政注视着扶苏脸上的复杂,缓缓开口。
“常福,我找你进来,可不是说这些的。别再在这里坏了皇上和公子的心情。捡重要的说!”赵高眼见扶苏已是一脸凄然,棱目中隐隐有畅快之色。
常福一听赵高之言,连忙跪着向赢政方向移去,“皇上,这晏柔万万不可留在秦王宫中!”
“哦?”赢政这一声不轻不重,却极具压迫性。
“皇上,此女,此女是祸君灭国之命!”常福说时,声音忽然变得异常古怪。
“祸君灭国?此言怎讲?”扶苏愕然地走上前一步挡在常福面前,冷声直问。
“这晏柔出生那日,一位云游道士曾为她推过命格。她虽有母仪天下之命,却无母仪天下之福!这也就是说,她易招君宠,却因福运太薄,根本受不起君宠!若是君王硬要将她留在身边,必会被她克去性命,断送江山!”幽王若非一意孤行,自己又怎会沦落到今天这步田地!
“一派胡言!”扶苏皱眉斥道。这是什么歹毒的诅咒。她一介女流,如何能有这样的本事!照此说来,当初楚幽王只要将她送给别国国主,岂非不费一兵一卒,便可让人国破家亡了!
“哼。”赢政一声冷哼。
赵高立刻明白圣意,对着常福冷冷道:“你可退下了。”
“可是,赵大人……”赵高还有承诺的事情未曾兑现。
“门口的李侍卫会替你打点周全的。还不退下!”赵高声音微沉,常福只得嚅嗫着告了退。
“赵高,你也退下吧。”赢政话一出口,赵高不由得一愣。
“陛下,臣……臣告退。”眼见赢政长目微沉,连忙躬身而退。
屋内顿时静谧无声。父与子、两个原本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忽然间彼此陷入了沉默,只因那一层伴着父与子而在的君臣关系。
“你可知,朕近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能长生不老。”赢政开口打破沉默。
“父皇。”始皇帝沉湎长生不老之术,这在黔首间早已传开。为这虚无的神丹妙药,耗费的又何止是千百童男童女,与千万的金银。
“扶苏!你太让朕失望了!”赢政忽然拍案而起,声音中透满了迫人的怒气,“为何我赢政可以从一个赵国质子,走到今日统一天下、令三皇五帝都望尘莫及的千古一帝!而你们,我赢政的骨肉,却一个不及一个!让我如何敢从这皇位上下来!又如何能安享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