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瞥了眼扶苏,将眼转向跪在地上呆看着眼前皇子相争的两个宫女,“还不给我滚回府去!也不看看谁才是你们的主上!”
两个宫女闻言,求助地看了看扶苏,发现胡亥正死死瞪视着自己,不得不哭丧着脸,心不甘情不愿地向胡亥府第挪去。
“大皇兄,小弟先告辞了!”胡亥揖了礼,也不管扶苏铁青的脸色,昂首甩袖,阔步离去。
晏落望着扶苏那张冷然的脸,不禁回忆起他在谷堆上与吕雉有说有笑的一幕。为什么对待一个黔首女孩他都能那般和煦宽容,对待自己的亲弟弟却又变回了那个冷漠难测、高傲清冷的皇长子?令他不悦的,究竟是胡亥的言行,还是这座令人窒息的皇宫?
推开铁门,皓皓月光下,一仙子正对月抚琴。那琴音似通人心,那样清澈动人,如化雪潺潺流过,抚平心上烦躁。
“这么晚了,晏公子还未睡?”乔松仍在专心抚琴,未抬眸已猜到来人是谁。
“乔公子对月弄琴,也是好雅兴。”晏落大方走近乔松。
“晏公子深夜来访乔松这方寸之地,才是真正好雅兴。莫非墙外繁华已看腻了不成?”
“公子这儿有树影、有虫鸣,当真是繁华换不来的。”琴声止,隐隐有虫鸣声此起彼伏,这在寸木不生的咸阳宫中根本休想听到。
“晏公子怎么才进宫,就已经想用繁华换清幽了。”乔松一语点醒晏落。曾几何时,她竟已经对这宫廷生出排斥来。
晏落刚想开口,被乔松含笑止住,“叫我乔松就行了。这样公子来公子去的,太过见外。”
这提议正合晏落心意,“上回听乔松说起课算到有宾临门。莫非你通晓伏羲八卦?”
“通晓不敢当。闲来无事卜卦解闷罢了。”乔松笑道。
“二皇兄,二皇兄。”一清脆男声打断了两人谈话。
晏落回首,只见向自己走来的人正满脸怒意。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自己见过面的胡亥公子。
那他所唤的二皇兄……晏落惊诧地望向乔松。
而乔松正温和地望着胡亥,柔声应道:“怎么了?”
“大皇兄他太欺人了。我不过绞了两个宫女的头发要做毛笔玩。他竟然将这事回禀了父皇,还口口声声称我不合礼法规矩。现下父皇要派那个大迂淳于越来教我功课。”胡亥蹲至乔松面前,托着头道。口气熟稔而放松,全然不见面对扶苏时的刻意与不自在。
乔松竟然是始皇帝的二皇子。可是为什么?这个相貌奇美的皇子不仅被一道墙隔于宫外,更是蜗居于十步宽长的方寸天地间?莫非这其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咦?你是何人?怎么见了本皇子也不行礼?”胡亥倾诉完胸口怨气,这才注意到晏落。
“胡亥,不得无礼。晏落是我客人。”乔松轻斥道。
“二皇兄要是帮我想法子回了淳于越,让我给晏落行礼都行。”胡亥嘻嘻笑着,稚气未月兑的脸上隐隐透着秀美灵气。
“淳于越尊儒教,而我秦国尚法。你不如求父皇从学与赵高。”乔松此言一出,胡亥立刻喜上眉梢,“赵高好。不像那淳老儿酸腐,定不会逼着我背书。”
“好了,既然已有了主意。你也该早些回宫去了。这里毕竟不是久留之地。”乔松怜爱地抚了抚胡亥额,目色中溢满了兄长对幼弟的关爱。
晏落听得满月复疑惑。为何乔松要让胡亥“回宫”?这里不正是皇宫吗?胡亥探望自己的兄长,又为何不能久留?
“我才不怕呢。父皇受奸人挑唆,误会二皇兄。可胡亥却清楚得很,这世上,再没比二皇兄更善良的好人了。”胡亥说着,双眼已泛红。
“胡亥听话。你既知道二皇兄疼你。也该知道二皇兄不想因自己连累了你们。”乔松软语相劝,那样温和可人,连晏落这外人看了,都忍不住觉得心间异常温暖。
“那……我改日再来看二皇兄。”胡亥依依不舍,却也不愿违背乔松。
“晏公子,乔某腿脚不便,恕不远送了。”似水凤眸转向晏落。
晏落这才注意到,乔松仍如上回般,坐在树旁藤椅内,未曾移动半分。他的双腿,难道……
“看什么看。走啦!”胡亥狠狠瞪眼,仿佛生怕晏落的探视会伤到乔松般。
“那晏落先行告辞了。”抱了抱拳,与胡亥先后离开。
他的双腿,连立起都不能吗?这样玉做的人儿,竟然有腿疾。那身风韵神姿,若能立起,恐怕连娇柳都要逊其三分吧。不自禁地,幽幽叹了口气,“真是造化弄人。”
“你这大皇兄的走狗,少在这儿虚情假意了。”胡亥猛地拿眼瞪向晏落,“我二皇兄再怎么样,都要比扶苏好上千百倍!”晏落茫然望向胡亥,这个小皇子还真是好斗又无礼。
第4章(1)
转眼已是秦王政三十一年。晏落入宫一年有余,幸自二十九年来并无大事。
晏落小心为窗台上那盆竹子裹上一块皮革。这盆竹子竹身青翠欲滴,却较普通的林中竹小巧许多,奇就奇在竹尾,竟然如扇般生出枝节来,而每一节又呈不同颜色,煞是好看。当初在乔松处,她看这盆竹子看得呆了,乔松便让爱于她。因此,她分外爱惜,生怕坏了乔松的一片盛情。
斑升由外而入,在门外抖去身上积雪,见到那盆裹了皮革的竹子不禁笑道:“晏大人真是善心,竟给竹子裹了御寒新衣。”
“这竹子是好友一片心意,自当尽心呵护。”回想之下,乔松赠自己此竹还夏末秋初,现在都已是隆冬。
“高升能侍候大人您也真是造化。”高升回头看了看门外,才继续道,“若是在那胡亥公子手下,不被他磨得去层皮才叫怪事。”
“胡亥公子又胡闹了?”这位小皇子可真算是咸阳宫中的小霸王。三天一大祸,一天一小祸,从来没人降得了他。
“冰天雪地,令两宫女只着薄衫雪中献舞。”高升说时,连连叹气,“可怜她们都冻得脸青唇黑了,还要扮着笑颜。”
晏落看了眼窗外鹅毛飞雪,越想越坐不住,“真是胡闹!”
终究还是匆忙冲入雪中。
远远地,就看到两个在雪中翩翩起舞的宫女。一旁,胡亥正乐滋滋地赏着舞。身后有宦官举着挡雪的方顶帐,左边一个宦官端着热茶,右边一个捧着果子。
正当晏落想上前时,其中一个宫女脚一软,昏倒在雪地。另一个也相继倒地。
“真是扫兴!傍我用凉水将她们泼醒!”胡亥将手中的果子一把扔在右边那个宦官的脸上。那个宦官忙放下手中果子疾去寻盆盛水。
“公子就算用凉水泼醒她们,她们手足已冻僵,如何能舞出美妙风姿来。”
胡亥正惊讶是谁突然出声,抬眼一看是晏落,“原来是晏武士。”
晏落不急不缓地行了礼,只听胡亥吩咐左边宦官道:“给我再找两个宫女来。”
那宦官正要奉命去寻人,被晏落阻止,“公子总是看舞,不觉厌烦吗?”
胡亥闻言立刻展开笑来,“难道晏武士有更好玩的?”
晏落望着他那纯净明亮的笑来,暗叹胡亥这样的人竟会有如此无辜美好的笑来。
“如果公子不嫌弃,就让晏落为你舞剑助兴。”
“舞剑?”这民间流传的东西在皇宫长大的胡亥听来甚是新鲜,“这剑也能舞?”
晏落点头,“不过属下未配剑。”
“那还不简单。”胡亥忙令左边宦官去取剑。
晏落连忙将那躺在雪中奄奄一息的宫女扶至屋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