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妳给我……走……”母亲有气无力的回答。
“妈……”
“不要叫我妈!妳如果还有把我当成妳妈,就不要骗我开刀……”
“妈……”
“妳出去、出去!”
“算我求妳,妳出去好不好?”母亲把头转向另一边。
“妈,那您好好休息。”
我踏着沉重的步伐离开病房,关上房门。
不一会儿,隔着门,传来;声又一声刻意压低的啜泣声。泪水,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我脸颊上不断地滴落。
妈是怕她会难过吧……
妈从前健康时曾经对我说:“巧巧,如果有一天,妈晓得自己快死了,一定会对妳很凶很凶,妳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呀,假如妈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么巧巧一定会很难过,妈怕巧巧会太伤心,所以不要对妳太好,那么,等到妈走了以后,妳才能坚强的活下去。”
妈,您这又是何苦呢?
我的哀恸又岂会因此而减少!
擦干眼泪,我前去和母亲的主治大夫讨论病情。
“医生,我母亲的病还有救,对不对?”
“官小姐,宫女士的病发现得太迟,又错失了手术的最佳时机,现在动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十,妳要好好考虑。”
“可是不开刀,病也不会自己好……”想起母亲的身体脆弱到连很烂的稀饭都会让她口腔的黏膜流血,我不禁又是一阵鼻酸。
“如果决定不动手术,妳可以把母亲接回家照顾;如果决定动手术,我们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
“我知道了,医生,谢谢。”
走出医院大门,我觉得好无助、好茫然。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
妈坚持不肯开刀,手术的费用健保又不是全额补助,住院的费用,还有积欠了两个月的房租……愈想我的头就愈痛。
妈发现乳癌时,已经是第三期了,但她竟然为了怕影响我的期中考,一直瞒着我,还继续去超级市场上班!
一得知妈的病,我立刻办休学,妈还因此发了一顿脾气,气得三天不跟我说一句话。
妈,您实在是太爱护我了。
我一定要让妈的身体好起来!一思及此,我赶紧冲回医院,这次我一定要说服妈开刀。
没想到,才刚回到医院,就见到我永生难忘的一幕--妈正在急救中--
我不知道在病房外坐了多久,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几个小时之后,医生和护士低着头严肃的走了出来。
“请问我妈……”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不久,妈妈的遗体被移到太平间。
“妈,您在跟我开玩笑对不对?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喃喃自语着。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暗了,一整片的黑不断地笼罩着我。
妈的后事,办得很简单。
一开始,我就像无头苍蝇一样,不知该先做什么才好,幸亏有妈的同事、朋友和邻居的帮忙,丧礼才得以顺利完成。
来上香的除了和妈一起上班的叔叔、伯伯、阿姨们之外,就只有一些邻居和芷芯了。
芷芯来时,给我一包厚厚的奠仪,这次我无力拒绝,因为我真的真的非常需要钱。
芷芯抱着我哭,“巧巧,巧巧,妳以后怎么办?”
“妳不要担心,天无绝人之路。”虽然眼睛因为眼泪的原故,什么都看不清楚,但我还是冷静的回答她。
“巧巧……”芷芯的脸上又淌下了两道泪水。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我故作轻松的说。
“嗯,不管发生什么事,妳一定要记得还有我。”
“谢谢妳……”
送走芷芯,望着接她的车子消失在巷口,我轻轻的说:“还好有妳,就算妳无法体会,可是妳以最珍贵的态度来对待我们的友谊。”
法事作完后,房东太太已决定不再出租公寓--除非我缴纳积欠了三个月的房租。
再三天,房东太太就会把我赶出去了。我收拾了一些东西,却又觉得是白忙一场,连住的地方都没有,整理又有何用呢?但是,不找一点事情做,我一定会疯掉的!
在清里一些广告信件时,我发现了一封限时信。
这封信的寄件处写的是内详,笔迹……笔迹和妈的一模一样!
我以颤抖的双手拆开信封。
傍我最亲爱的女儿:
巧巧,妈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所以决定把一切的事情都告诉妳。
二十年前,妈是一家公司的小职员,妳的生父是妈当时的主管,我们彼此欣赏,进而相恋。原本我们已经订婚了,但因妳父亲出差到美国时和董事长的千金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和他的婚事便不了了之。
后来,我才发现怀了妳,于是辞去工作,不告而别,和娘家也断了联系。
是妈不好,害妳从小得和我一起过苦日子。
在我得知病情加重后,已和妳生父取得联系,他一直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女儿,虽然非常震惊,但他已同意会好好的扶养妳。
妳生父刘敬是深央财团的董事长,他家的住址跟电话,以及办公室的电话、手机都在信纸背面。
至于妳的外公、外婆在几年前已经先后过世了;妳还有一个嫁到高雄的阿姨,听说过得并不是很好,如果将来妳有能力,记得和她多联络。
妳要好好照顾自己,三餐要正常,不要常熬夜,知道吗?不要再让妈操心了。
妳要记住,妈永远爱妳。
母亲
读完这封信,我终于知道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了。可是,为什么是在这种令人哀恸万分的时刻,给她这期待已久的消息呢?
小时候我曾经问过妈妈,“为什么人家都有爸爸,而我没有?”母亲那时二话不说,拿起鸡毛撢子就是狠狠的一阵抽打,还罚我不能吃晚饭。但我半夜起床时,却发现母亲独自坐在黑漆漆的客厅里哭泣,从此之后,爸爸这两个字,我不敢再提,母亲自然也不会提。
如今,我不仅有了爸爸,而且还是个有钱的爸爸,但,却是以母亲的死换来的,我只能说,这个世界真的很残忍。
又是一个失眠的夜晚,思考了一整夜,我想,我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只好拿了一些简单的衣物,打算和芷芯说一声就去找我的父亲。
临走之前,我再次回头看了眼这个住了多年的小鲍寓,脑海中全是从前和母亲在一起生活的种种,我赶紧把心一横,大跨步的离去。
我不是绝情的不回头,而是因为只要我一回头,就永远无法走出悲伤的记忆了。
我照着信上的地址来到一栋位于阳明山的温泉别墅,站在铁门前,我不知道该如何进去,我知道来之前应该先打电话的,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不能说--我妈死了,拜托你养我吧!
大概站了五分钟左右,我就被警卫请进去了。
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约百坪的花园,七里香环绕着铺着小碎石的走道;右边是人造的鲤鱼池,里头有小水车转动着;左边则是花房。
“小姐,这边请。”
“好。”我把视线收了回来。
走进富丽堂皇的客厅,有一种陌生又不习惯的感觉,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我竟感到有点不安。
“妳就是官念慈的女儿吗?”一位挽起发髻、披着披肩,看来雍容华贵的中年美妇从楼梯上走下来。
“是的。”
“妳好,我是刘太太,我先生去纽约了,妳母亲的事,我很遗憾。从今天起,妳就暂时住在这里,等一下徐妈会带妳去妳的房间,还有什么问题吗?”刘太太面无表情,态度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