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讨厌春天?春天阴霾重重,都是些连内衣也会发霉的日子。还好今天有风有晴有阳光。”呆呆一上顶楼,就仰头朝向阳光,讲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跟着走到她身旁,靠着楼墙。
“为什么连我也不说?”
呆呆滞收住仰天的姿态,缓缓、慢慢地把视线投向前方校门口。
“说什么?”地低声呢喃。
我提高声调,有点歇斯底里:
“说你要休学,不读了,说你要移民去美国了,说你明天、以后都不会再来了——”我甩甩头,双手无力地垂放在楼墙外。“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朋友又怎么样?”呆呆仍维持地一贯的冷酷。“是朋友就能保证得了永远的天长地久?是朋友,我说了就能改变这一切既定的事实吗?是朋友,就不会有什么死生契阔吗?你为什么老是那么单纯,那么白痴!”
我吸了一口气,觉得鼻子酸酸的,大概是感冒一直没有好。
“没想到你道么寡情。”
“我本来就不多情,你不也知道!何必这时候再编派我寡情少义。”呆呆笑了笑,微微一种落寞。
好呆呆,我那里是编派你薄情寡义,我只是、只是——我只是不舍啊!
“会联络吧?”我偷偷抹掉几滴滚烫的泪。
呆呆撩泼一下头发,把手伸向天空,像是在祈求青天什么,然后收回搭放在楼墙上头。
“不联络,谁也不联络。”她摇头。
我暗叹了一口气,这回答,本在我预料之中。呆呆一直努力在斩断和周围之间所有的牵绊,就像她极度力想跳月兑出“爱上层楼”的无奈。
“你就是染了满身太多腐化的温情。”呆呆低头看着墙头,手轻轻地抚模着上头的青苔。“‘十丈缸尘落成了青苔的记忆’;记得这一句吗?‘京华烟云’里头的。有朝一日总要相忘的,也许对彼此的记忆,还比不上这墙上的青苔。你自己不也曾说过,‘用情于人太艰难’,你宁愿多爱这一片天空。既然青梅竹马都只不过是一则迷人的神话,感情这种东西,看透了,也只是腐蚀人心、催泪伤肝的道具。”呆呆说到此,转头看着我,神色温柔,丝毫不是她自己口中那样的冷漠。
“你也许觉得我现实薄幸,其实,我只是不让自己做着太多的美梦。如果今天,我对你、对这一切存着太多的不舍,那我只能缅怀在过去里,沈淀在过往的时空中。这对我一点帮助也没有,过日子,就要落实在柴来油盐当中。我宁愿匍匐在现实的崎岖中,也不要躲在不切实际的角落里。”
她吐口气,又继续说:
“有一天,你总会忘了这一切。相信我,离别绝对没有你想像的那样悲哀伤恸。”
“我不会——”
她摆一摆手,止住我住下说。
“很难说,经过时空的阻隔,再深厚的感情,总有一天会淡薄掉,甚至消逝无踪。距离是一种可怕的阻绝,尤其对所谓的感情更有着绝对的杀伤力。那些说什么‘时空阻绝不了思念’的,都是骗人的屁话。就像过日子,要落实在吃饭睡觉中;谈感情,也必先容纳在距离当中。隔得太远,不管曾经怎么轰轰烈烈过,都很容易恩断情绝。而与其这样,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思念的好。”
“可是,你难道就这么不相信我?”我实在受不了呆呆这种绝望的语词——因为真实。
“我相信你。”呆呆的眼光好深远。“可是我不相信感情这种东西。”
“何必自欺欺人呢?”我突熬生气起来,体内有股莫名的烦躁“你根本就是害怕!对!害怕受伤害!所以,欺骗自己的感觉,斩断和温情世界一切的牵连。”
“没错!我是害怕。”令我讶异,呆呆竟然这么直接的承认自己的情绪。“人既然是互动的关系,我就不免怀疑,吐尽所有的利害亲密关系,究竟情深几许。爱还是有分等级的吧?人与人之间,结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唯有彼此利益相关的,才会纠结成网。所谓缘,不过因应彼此交关的利害才相逢。不然你试试看,斩断了周边所有的牵绊,结果是什么也不剩。”
“所以你怕,你没有勇气面对?”
“我不是没有勇气面对。”呆呆摇头。“相反的,我提早面对了聚散后的凄凉。只不过,我免除掉了过程的悲痛与伤心。”
“同样的,你也阻隔掉了其中的欢乐与真心。”我忍不住说。
呆呆楞了半晌,随风拨弄她的秀发。她的黑发在风中张扬四起,宛如纠葛成结的网路。
“也许吧!”她说,脸上泛起一种难以名之的微笑。“也许我是失掉了某些原该有的欢笑,但不管如何,我也避免掉了原该有的悲伤——”
“算了!”她把话题一转。“别再谈我了。反倒是你,这魔滥情,我真怕那一天你承受不住饼多的伤痛,所有的热情转而对人的不信任,到头来伤害的还是你自己。”
“不会的。”我轻轻笑说:“我也是个寡情种,更何况,用情於人太艰难,我不会轻易付出太多。”
“那你对夏绿意的事怎么说?”
“总是搜投缘!”我叹口气。“她的个性有我缺少的活力与明朗,我就欣赏她这一点。总要试试看吧?否则,怎么知道值不值得。”
呆呆没再说什么。我们同时朝楼下望去,眼眸里出现了那帧熟悉的背影。
呆呆指着沈浩的背影说:
“那个憧憬,追求到了吗?”
这时候沈浩刚好抬头朝我们挥挥手,我也轻轻招手,看他转身离开,然后染开一抹微笑,回答呆呆说:
“他说他叫沈浩。”
呆呆对着青天微笑,其中,阳光挥洒奔腾,蜿蜒出一条日光大道,直展伸到沈浩离去的方向。
第十一章
骊歌高唱的时候,蝉鸣声同时也叫得响亮。我带着十三朵黄色的玫瑰花,静静在一旁,等候卒业式的结束。
沈浩虽然在K女中寄读,这一天当然还是回到原学校参加毕业典礼。不过,他开玩笑说:
“真可惜,否则这一天,镁光灯这么一闪,万红丛中一点绿,我可就一举成名天下知了。”
沈浩偶尔爱说些下伤大雅的玩笑,完全不同於大傅他们那咱语带夸张,偶尔一点讽刺的新式语言。沈浩脸上总是那种温温的笑,不像大傅,全然不知天高地厚,一张侵略性十足的性格脸庞。
如果追求刺激、追求新鲜的想像,大傅无疑是最好的对象。可是如果渴望安全感,冀望被疼爱的的温暖,沈浩应该是航行最终的港湾。
可是,我和沈浩之间谈不上这么亲密的关系,他没有表示过什么,而在我心里,他也一直是那帧框在我凝眸中的最美的画作。这样就够了,我宁愿一直保持这样的关系,没有爱情的负担,却有无限友爱的欢乐与温暖。
典礼大概结束了,礼堂的方向传来阵阵欢腾的骚动。沈浩夹在退场的毕业生当中,愉快地朝我挥挥手。队伍还在继续往前走,这是最后的仪式了,毕业生游园一周后,从此就真的和学校再无任何瓜葛了。
我看着队伍经过的方向,视线跟着扩张拉远囊括了整个校园。整个校园看起来很大,却令人有种局促的感觉,说不出的局限感。这大概和它悲惨的地理位置有关。这所学校的四周全是高楼大厦,不但遮蔽了广大一片的天空,连阳光也被阻绝不少。而操场虽然空旷,夹在高楼群厦中,怎么看就是显现不出那咱雄阔。登高望远既望不出赏心悦目的景观,更甭谈那种君临天下的豪情万丈。相形之下,K女中周边那些低矮的建筑,以及校门前蜿蜒流过的无名溪流,就将学校原来毫不起眼的建筑群烘托出无比的气势。如果爬上顶楼,不但可以眺望得远天和群山,再加上高楼的凉风,豪情壮志就容易油然而生,慨然有种悲愤——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情然而泪下—J鼍得山川故河皆在我脚下,想指天发誓,想做出一番轰轰烈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