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我已经将他的西装外衣拿在手上,用衣袖擦着脸上的雨珠。他突然将我扳过身去,拿出手帕为我擦净脸上的湿意,然才开始擦拭自己湿漉漉的身体和头发。
我的心剎时混乱到了极点,车里的空气也好似冷冻凝结住了,气氛有点尴尬。司机不时好奇地从后视镜窥伺我们一举一动。我看着窗外,雨还是哗啦哗啦不停地下。
好不容易终于到家,车子只能停在巷子口,我得自己走进去。一打开车门,雨就哗啦的跑进来。米俊宽把西装外衣又罩在我头上,自始至终什么话也没说。我看了他一眼,就冲入雨中,直跑到家门口,才想起,我忘了付车钱。
我跑步上楼,急着想月兑掉一身的湿衣服。衣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那滋味很不好受。经过张家门口时,张亮丽正好打开门,看我一副狼狈样,嘴角泛起一股嘲弄的笑意。我看她瞥了我放在手臂上的衣服一眼,心里莫名其妙的感到慌张,无心跟她计较,加快脚步跑上楼去。
还好米俊宽今天上课时,只穿着衬衫,没穿西装上衣;还好这时衣服已淋得湿漉漉的,看不出原来的型样--这时我人已经站在家门口了,为自己这个想法感到可笑。我为什么要怕张亮丽知道这是米俊宽的衣服?天知道!
我拿出钥匙开了门,把东西丢在客厅,从房间拿了换洗衣服就往浴室跑,电话偏偏在这时候响起。
我接了电话,是外公。
“阿欢,怎么没来外公家?不是说好下午来的?”
天!我忘了这档子事!
“对不起!外公!学校临时有点事,又下大雨。我明天过去好不好?”
“当然好!苞妳妈咪一起来!”
“妈咪没回去吗?”我疑惑着。
“没有。她打电话来说临时有事。”
“哦!外公,我不跟你多讲了,明天见面谈好吗?”
“好。再见。”
“再见,外公。”
我挂上电话,跑向浴室,才不到两步,电话又响了。我犹豫了一下,横了心,不去理它。
洗完澡,吹干头发,全身轻松多了。我斜躺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看着看着,睡意慢慢爬上全身。蒙眬间,听到什么阴晴多雨,二十、三十度的。睁开眼,原来是电视在讲话,正在播气象,画面上几条不知名的鱼游来游去的。我想起了那场大雨,那件西装--西装!我坐直了身子,四处寻找它的踪迹。原来它躲在角落里,委屈的躺在茶几边的小椅上。
我对着它发呆,不禁想起它的主人,想起大雨中他的拥抱--脸颊蓦的发烫烧热起来。
第十六章
从上星期六开始,天气就一直阴晴不定,就像我的心情。
今天都礼拜四了,米俊宽那件西装还挂在我的房间里。我实在没那种勇气,拎着一件男人的西装到学校来,用袋子装又怕折皱了。我将西装送洗时,洗衣店的老板一脸疼惜的模着衣服对我说:
“唉哟!小姐,妳实在真舍得!这么一件上好质料的西装让雨给折腾成这个样子!”
所以,不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多替人家爱惜一下吧!
可是,我一直烦恼着该如何将衣服送还给米俊宽,他却连提都不提一下。既然他不急,我就放着吧!反正他也不缺那一件衣服。
我还是跟以前一样,远远的避开他。我不是个自作多情的人,事如春梦了无痕,我还是认定,他是个冷漠难以接近的人;那些温情只是他一时的慈悲罢了!有时,我会问自己,这世上有没有什么真正让我在意、放在心上刻骨铭心的人事物?也许有吧!只是我还没有遇见。阿花说我太冷漠了,十七岁的我,也许说来有那么一点点寡情。既没有少女应有的明媚,也没有女孩见羞的腼觍,我甚至连天真无邪都不是。
我想,我还是像妈咪的多,我没有像爹地那般热情如少年的脸!
星期天在外公家,我就听到外公对外婆叹息说:“阿欢这孩子,越来越像阿昔。”大概外公叹的是我形于外成于衷的那份冷和淡,也许他看得更深些,我不知道。
我和妈咪真的愈来愈像了吗?妈咪高贵优雅迷人的气质我也俱备了吗?我不太关心这些的。我只是不愿意像妈咪,一点也不愿意。
妈咪渐渐也不太管我的事了;打从我上了高中以后。她有她的世界,我只要不做出令她丢脸的事,比如零分这类的,我们彼此的生活还是可以联集得很好。她一直很忙,最近更忙,忙到忘了她还有一个女儿存在。
我想,妈咪也许在谈恋爱。
谈恋爱--好奇怪的动名词。对象大概是编号三吧!好几回,我接到他找妈咪的电话。妈咪什么也没说,我也不问。我只要管好自己的事。
小麦和阿花并不知道事实的真正情况。她们见过妈咪,羡慕我有这样一个气质高雅华贵的母亲。“像贵夫人一样。”这是她们的话,的确也是如此,杜家三少女乃女乃毕竟不是等闲之人可以做得好的--像妈咪那样。
我发现自己最近常常处在虚无的真空状态中。阿花埋怨我老是心不在焉,小麦也被我昨天上体育课从单杠上摔下来的举动吓一跳。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摔疼的不是自己的;我在距离以外审视着自己。
第十七章
醒来的时候,天光依旧晦涩不明。我抱着枕头,决定旷课一天。
这对我来说不是太困难的事。每天我七点出门上课时,妈咪通常还没有起床。所以我只要待在房间,让妈咪以为我上学去了,等她出门后就没事了。一切就是这么简单!我决定旷课一天。
人还是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的,起码,我改变了自己今天下午必须留校的命运。我只要不去上学就可以避过一切。对!我决定旷课一天。
等妈咪出门后,又过了十几分钟,才尽速梳洗换装,然后躲过张妈妈的视线,成功的游荡在温暖的阳光下。
星期六早晨是很悠闲的时光;我看街上来往的人一点也不匆忙。然而,我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随时到街上去,永远有这么多人在左右奔忙?这应该是上班或上学时间才有的景象,照理讲,街头现在应该空荡荡的才对,为什么事实却正好相反?任何时候在街头永远有一群人在那里匆忙?像今天,我会在街上游荡,当然有我的原因:我旷课,离开常循的轨道。那么,这样说来,在街上奔忙游荡的人,应该各自有各自的因由情怀了!也许吧!总有些家庭主妇、失业的人出来买菜逛街,找工作碰运气什么的,天知道!
我晃到一家专门放映外片的戏院,“罗马期假”又重映了。这部片子我看过好几遍了,每次上映都会来看。奥黛丽赫本的清纯令我百看不厌。
我掏出钱,往售票口走去,早场的人不多,我前面只有一个人正在买票。那个人好高,背影有点熟悉。反正不会是我认识的人,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的。
前面的人买好票转过来准备离开,我侧着身子让他通过,不经意朝他看一眼,对方也不着意的看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呆在当场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对方又看了我一眼,笑意好深。回过身,又买了一张票,然后经过我身边,说:“走吧!”
我像做错事被逮着的小孩一样,低着头,一句话也不敢说,乖乖地跟在他后。
进入电影院时已经在播映国歌,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倒。他抓住我的手,牵引我到座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