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莎曼好不容易收住眼泪之后,两个孩子并肩坐在草垛上,仰头看天,都呆呆地沉默著。
“其实,我的母亲也死了。”罗亚忽然说。
“咦?”她偏过头,哭得红肿的秀眸惊讶地望著他。
罗亚不看她,眼睛盯住身旁的草垛,淡淡地说:“我出生没几年她就死了,印象中,只知道她长得很美、很会唱歌。”
“啊……”莎曼半张著嘴,眼泪不知不觉又流下来了。“呜……罗亚好可怜。”
“喂,我说这个不是要你替我哭的,搞什么!别又来了,唉。”他烦恼地抓抓头,“我是想告诉你,小孩子很容易忘记一些事的,所以你用不着这么伤心,时间一长就什么都忘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她说这些,他从来不曾跟任何人提起过关于母亲的任何话题,只是看她那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不知怎地话就出了口。
“可是我不要忘记母后!绝对不要!”她拼命摇头,“我每天都想她一遍,一定不会忘的!”
“傻瓜……”罗亚无可奈何地咕哝。这种事由人吗?小孩子本就是善忘的。
“我绝不会忘记喜欢的人,所以我会记得父王、母后、哥哥……还有罗亚,是一辈子喔!”莎曼非常非常认真地说,还用点头来强调。
“好、好,你会一辈子记得。”他敷衍地说,心中不以为然。
但是很多年后,再想起她的这番话,他终于相信那不是小孩子的一时戏语,而是某种接近永恒的誓言。
“你妈妈死了,那你一直跟著父亲咯?”莎曼想起先前的话题,理所当然地猜测。
脸色忽然变得有些异样,罗亚咬住唇,“我没有父亲。”
“每个人都有父亲的啊,”她不信,“你骗我。”
“我没骗你。”他侧头看她,带著几分恶狠狠。“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为什么?”她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知道父亲是谁。
“因为,”他的眼神阴郁下来,“我母亲是吉德女人,他们都说,她是个妓女。”
“什么是妓女?”她完全听不懂,“这跟你父亲是谁有什么关系?”
“妓女……”他迟疑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解释比较好。“总之,她没有结婚就生下我,所以没有人知道我的父亲是谁。”
“噢。”她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谁照顾你呢?”
“西蒙·德·莫尔大人收养了我,还让我用他的姓。”讲到养父,罗亚骄傲地挺了挺胸,“我将来也要像他一样成为一名武士。”
“嗯,罗亚一定会成为最了不起的武士!”莎曼毫不犹豫地赞同他的话,朋友,就是要互相鼓励的。
他有点羞涩地笑了笑,除了养父,她是第一个没有嘲笑他理想的人,心里不是不感动的,只是嘴上不肯说出来。
“你将来当了武士会保护我吗?”莎曼天真地问。
他看了看她。这个麻烦的爱哭鬼……可是,她说要当他的朋友呢。
“好吧,我保护你。”他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点点头,认真地说。
她开心地笑了。
*********即使成为朋友,两人能见面的时间也不多。罗亚有马厩里的活和其他杂七杂八的差事要干,而身为公主,莎曼也必须依照宫廷规矩学习各种礼仪、知识。他们常常只是偶尔相遇互相瞥一眼,又得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
他们唯一互属的天地是神堂的钟楼。
沿著木头窄梯爬上石砌的高塔,塔顶是四面围着石垛的一小片空场,尖顶的大梁上悬挂著铜制的巨钟,敲钟的声音可以远远传到数十里外。这口钟是不轻易敲响的,只有在紧急情况下或是在婚丧嫁娶时才由祭司敲动,平常也没别人会到这儿来。
罗亚与莎曼的会面地点,就在这里。每天吃完晚餐,莎曼有半个时辰的散步时间,而罗亚这时也没有差事让他忙。两个孩子常常爬上钟楼,坐在石垛后聊天,有时也会分享一块她带来的甜点或他摘来的野果。
这一天,两人分享的是一本绘有插图的故事书。
“乔治爵士今天给了我一本很有趣的书呢。”莎曼开心地想让朋友也看看自己新得到的礼物,“里面有好多故事,法罕的金靴子啦,独龙河的水怪啦,普罗斯特城堡失踪的新娘啦,还有死海沙漠的妖怪……死海沙漠另一边好像是个很大很大的岛,真想有一天能走遍大陆,看看这些奇妙的地方呀。”
罗亚也不由有些神往,“嗯,如果你想去,我可以陪你。”
“唉,可惜我们现在都太小了,只能从书里读这些故事。”她有模有样地叹口气,心里其实并不真的那么遗憾。“罗亚,你想看这本书吗?”
他的脸僵住了,好一会儿没有说话。
“罗亚?”莎曼有点奇怪地叫了他一声。
“我不想看。”他像是迫不得己挤出一句话,“我要回去了,比利叫我准备明天的草料。”他不等她再说什么,匆匆走向木梯,很快消失在入口处。
被朋友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糊涂的莎曼半晌后才啊地叫起来。罗亚不识字吧?
“我真笨!”她懊恼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他生气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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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夜的风并不冷,可是吹得人很孤单,漫无目的的扫过整座山谷,也吹在钟楼上罗亚的身上,他一动不动。
对于昨天的事,他其实有点后悔,不管怎么说,莎曼没有讽刺他的恶意,而自己的举动实在不算有风度,所以他今天早早来到钟楼,心里想著要向她道歉。
一道很轻的脚步声从身后接近他,金发的小女孩偷偷的笑著,一把扑上去抱住他,蒙住他的眼睛。“猜我是谁!猜我是谁!”
莎曼经常和他玩这种游戏,罗亚总是很老实的说:“莎曼。”除了她,不可能有别人会和他玩,这种小游戏也从未让他们觉得无聊,反而是一种特别的亲昵。
这一次,他的回答却是——“对不起……”
“什么呀,”莎曼放开手,“你猜错啦!罚你陪我玩游戏!”
“呃?”罗亚有点狼狈,心里却松了口气。她好像已经把昨天的事忘了,啧,就说小孩子忘性大。
“喏,我扮老师,你扮学生。”她变魔术般拿出一套卡片,笑咪咪地看著他。
“今天先教字母,要乖乖听我讲课哦。”
罗亚一下子怔住了,脸色开始发白,又忽然涨得通红。
莎曼拉他的手,样子像有些不高兴。“你陪我玩啦,罗亚。”
他看著她碧蓝的眼瞳,里面清澈一片,纯净得像琉璃,什么也看不出来。
“这个是艾达,这个是匹诺……”她只当他是答应了,兴高采烈地摆出老师的架式,一个一个教起字母。
罗亚低下头,虽然没说话,但看得出很用心地听著。
就这样,一个教,一个学,似乎是游戏,却又比课堂还要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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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还没有完全落到地平线下,残霞像大幅的锦缎铺满西方的天宇,从钟楼上望去极富气势。罗亚比平常到得早,因等待而无事可做,他从墙缝中顽强生长的一株小树上扯下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起清脆的音调。
当莎曼喘著气爬上钟楼时,最后一缕音符正好从罗亚唇边消失。
“那是什么?好像很有趣的样子。”她在他身边坐下,眼睛因为兴奋而明亮。
“你教我好不好?”
“你想学这个?”罗亚挑挑眉,倒是毫不吝啬。“很容易的。”
他伸手扯下一片叶子递给她,“像这样放在嘴唇中间,用舌尖控制气流,用力吹。”叶子在他唇间发出悦耳的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