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翠呜水谢,年盛中再也掩不住内心的焦急。
他欠了笔近千两的赌债,原以为仗着玉衡之对他的信任,私自挪用帐款也不会有人发现,天晓得竟杀出一个练凡,累得他一路兵败如山倒。
为了还债,他甚至不惜买通山贼劫货,本想可以顺便嫁祸给二房,岂料玉衡之早就请托颐亲王插手此事,这岂不代表玉衡之已不再信任他?
眼前要是再一个行差踏错,恐怕他将落得死无全死的地步。
说来说去,全都是那个乡下丫头的错,更是二房的错!
硬生生挡住他的财路,被逼得快走投无路!
十三年前,老天站在他这边,让他成为玉衡之最信任的人,更在艾夫人归还所有帐册之后,成了玉府的总帐房和暗地里的主子……如今,他即将失去这一切?
早知如此,当然他就该狠心到底,彻底铲除二房,而不是让事情走到如今的局面!
年盛中恼着,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正要转过长廊时,突然听闻艾夫人和艾秀缘的对话,他下意识地顿住脚步。
“我不管,当初娶她进门,全是为了大表哥的身体,可谁知道因为她,大表哥竟要我赶紧出阁……这天底下有这种道理吗?”
“秀缘,衡之的心并不在你的身上,你又何必……”
“我不管,我从小就喜欢大表哥,这些年来,二房的人大表哥谁都不见,但却偶尔愿意见我一面,这代表着大表哥对我并非无情,如今这样待我,肯定是那个女人在大表哥面前说我是非!”
“秀缘,你明知道事情并非如此。”艾玉叶叹气。
“姑姑,你为什么不站在我这边?难道就连你也觉得那个女人比我好?她不过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
年盛中越听越觉得古怪。听起来,练凡并非二房安插在玉衡之身边的眼线。
“可是……”
“为了让大表哥的身体好转,我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找到那名术士,算出和大表哥命盘互动的练凡,如果不是我将那个女人买进府,大表哥的身体会好转吗?如今他身体好了,就要把我踢到一边?”
听到这里,年盛中扬高眉头。
原来练凡是个货真价实的冲喜新娘……是因为她,玉衡之的身体才转好……
“秀缘,别说了。”
“哼,要是大表哥知道,他的好转,是因为他的病痛全都转移到练凡身上,不知道他会有什么表情。”艾秀缘有些幸灾乐祸。
“秀缘!”
她哼了声,扭头就走。
年盛中赶紧躲至廊柱后方,听到艾秀缘气呼呼地对着丫鬟吩咐。
“去给我找根木头来。”
“表小姐要……”
“去把二爷寝房的门给拴起来,我让他们两个在里头待一晚,看大表哥还能对她多好!”
“可是……”
“还不照做?”
“是。”
“待会用艾夫人的名义把观止楼的下人都撤下,我看谁给她开门!”艾秀缘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几个丫鬟赶紧跟上,朝观止楼的方向而去。
好一会,年盛中才从廊柱后站出,细思一番后,忍不住贝出笑意。
看来,他并非全然无转机。
“许多危险,试炼网罗,我已安然经过……靠主恩典,安全不怕,更引导我归家……”
轻柔的吟唱声洋溢满室,趴在床上休憩的玉巽之忍不住睇着练凡娇柔的俏颜,看着那柔女敕的唇瓣逸出动人的声音。
打从头一次见她至今,她变了许多。
身上长了肉,双颊眼窝也不再凹陷,添了几分甜美,尤其她总是笑脸迎人,有时光是看着她,便觉得心头的郁闷一扫而空。
再听她的歌声……就这样静静听着,竟也是一种幸福。
难怪大哥的身体可以好转得如此快……
“二爷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不是觉得我缝得很丑?”想到这个可能,坐在床边椅子上的练凡忍不住扁起嘴。
不能怪她,毕竟她连一堂家课都没上过,这衣服的版型,也是刚刚去问过二娘才知道该这样裁,以为可以很快就缝好,没想到竟缝了老半天。
“不。”玉巽之低笑着。
她真的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仿佛看不见人性的丑恶,在她眼里,这世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每颗人心都是无瑕的。
这样的她,偶尔会让他注视得忘神。
可是,她不会懂他的心思,一如他也不愿懂自己悸动的原因。
“唉,这块布很漂亮呢,可惜我的缝工太差了,糟蹋它。”她垂眼看着手中的布料,上头缝线歪歪斜斜的,她忍不住叹气。
唉,惨不忍睹。
“天气渐暖,你要是没有夏衣穿,可以请师傅进府替你裁制就好,何必自己动手?”玉巽之不解地问着。
打从她带着一块布来探视他时,他就觉得古怪。
可瞧她缝得那么认真,他也就未多说什么。
“不是啦……这是要给爷儿做的衣袍。”练凡拉起衣襟,让他看清楚,这是一件男人的衣袍。
玉巽之不由得怔住。“是给大哥的?”那是块绿底花布,花还是正盛开的各色牡丹……
“我缝得很丑喔……”她很惭愧地垂下脸。
“不。”他想说的是,男人不穿花布的……“你怎会有这块布料?”
“是爷儿给我的。”练凡抬眼笑道:“我瞧这布料很有春天的感觉,就想替爷儿做件夏衣,要不然他衣柜里的衣袍颜色都那么沉,看起来就晦气。”
“原来如此。”玉巽之蓦地笑了。
大哥把布赏给她,是要她让人裁制夏衣的,可她却一心想为大哥的衣袍添些色彩……这两人原来已经是心系彼此了。
他为他们开心着,心却默默地痛着。
练凡不解地看着他,但大概是维持同一个姿势太久,肩膀有些酸疼,扭着颈项的当头,才惊觉窗外的天色早已暗透。
“糟了,已经这么晚了!”
她急忙站起来,眼前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她整个人歪斜地跌趴在桌面。
玉巽之见状,顾得身上的伤,立即起身扶她。
“大嫂?”
练凡浑身颤着,脑袋一阵晕眩,一股呕意冲上喉间。
“大嫂,你坐下,我派人请大夫过来。”玉巽之扶着她坐下,走到门口一推,却推不开门。“怪了……”
正打算用力时,却听到身后有动静,一转头便见她跌趴在地。
“大嫂!”他疾步奔回,一把将她搂进怀里。
同时,门板被一脚踹开,发出巨响。
玉巽之回头望去,便见兄长冷沉着脸站在门外。
“大哥?”
玉衡之没睬他,踏进屋里,阴鸷黑眸直盯着被他抱在怀里的人。
“练凡。”他蹲,轻唤着。
“爷儿……”她很自然地伸出手。
他立刻将她抱入怀,抚着她的额,碰触着她的手脚,低声吩咐,“巽之,叫子礼到翠呜水榭来一趟。”
“是。”
玉衡之抱着练凡回到自己的寝房,卫子礼后一步便赶来为她把脉。
“如何?”
“没什么大碍,只是气血有些不顺。”他把着脉回答。
“可这几天她老是动不动就晕眩,方才更严重,她连站都站不稳。”玉衡之站在床畔,睇着她有些苍白的脸。
“没有啦,是我动作太快了。”练凡小声地替自己辩解着。
“谁要你那么急做什么?”他没好气的往她额头一弹。“你倒厉害,说要上厨房帮忙,一路帮到观止楼去……”
当晚膳都备妥,她人没出现时,他便猜到她跑去探视巽之,也只能忍着气,陪颐亲王吃完一顿饭,才前去讨人,不料门外竟被木头给横架住……这其中原由,他不用问也猜得到。
但最恼的是,她竟是晕在巽之的怀里!
“对不起,我没想到时间这么晚了……”她可怜兮兮地扁起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