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莫不垂眼不语。
“我无法左右伯父们的想法,想愚忠的尽避愚忠,而我……恕不奉陪。”话声一落,他起身轻掸袍角,正要离开,却瞥见总管巩弘从厅外石板路急步而来。
“爷。”他恭敬地站在厅外,递出火凤令。
见状,李彧炎快步走上前。“谁传来的?”
“回爷的话,是泰漠的生银矿总执官,听说生银矿坍方,发生爆炸,泰漠太子希望爷儿能够到泰漠一趟。”
闻言,他不得不攒起浓眉。
“你们即刻起程,往红州走,搭船顺着砂河南下,虽然会多费上一些时日,但有乌灵陪同,至少比较妥当。”
是夜,李彧炎交代完毕,要明小满和上官凌先离开京城,自己则带了几个随侍快马赶往泰漠。
泰漠的生银矿,是他手里所有银矿中纯度最高且矿脉最深的一座,如今出事,他不能不坐镇指挥,况且他也得要确定这座矿到底还能不能保得住。
从雪都到泰漠,最快的路径就是跨过一座屠灵山,日夜赶程,约莫要费上七、八天的时间。
一抵达泰漠南边的银矿场,泰漠太子穆纳岳连与李彧炎寒喧的时间都没有,随即带他进矿场勘察。
从事发到他赶到,已过了半个月的时间,坍方大置都处理完毕,就连死伤人数也早已点清,如今剩下的就是由他亲自勘察矿脉。
因为他爹亲最感兴趣的便是矿产,常带着他进矿场,告知他如何寻找最佳的矿脉,所以他也学得一身真功夫。
只见他提着油灯走进矿坑中,里头分为两道,较深的那条矿道前头正是坍方之处,他既有选择较浅的矿道,模着凹凸不平的矿岩,凭借油灯看着上头的纹路和水渗出之处,须臾蓦地低喊:“这是座煤矿!”
“煤矿?”
“这对泰漠而言是个好消息,煤可以做起火土,如此一来,泰漠往后便可以就地取材,不需要再向大凉买进火土了。”李彧炎笑道。
大凉境内有许多煤矿,是北方雪国泰漠一直相当缺乏的原料。
“真的?”浓眉大眼的穆纳岳粗犷有型,笑咧一口白牙。“真有你的,彧炎,告诉我,你还有什么不懂的?”
“多得很。”他脸上难掩疲惫。“还请太子好生抚恤死伤的矿工,一旦亡故,由我这里发放一百两黄金安顿其家属,伤者则依伤情而定出补偿金额,这事非得要办妥,否则矿工不敢再进矿场,煤就无法采出来了。”
穆纳岳朝他肩头一拍。“够豪气,交你这个朋友真是值得!”
“这是我该做的。”李彧炎随即走出矿场,回头道:“其他的事恐怕得要交给太子处置,我赶着回射日。”
“你才刚到,难道不休息个一两天再回去?”
“不,我有事。”他必须先确定小满儿是否安好,改日再过来巡探。
“既然这样,我就不挽留你了,不过你的马匹应该也累极,我从宫里调几匹汗血宝马给你。”
“多谢太子。”
“咱们兄弟一场,说什么谢?”穆纳岳性情豪迈,勾着他的肩朝外走,却见李彧炎带来的随侍面色仓惶地走近。
“爷,堂四爷派人捎来的急信。”
“垂阳?”心里隐隐不安,李彧炎快速拆开信件,摊开一瞧,胸口顿时一窒。
“不!”他怒不可遏地重咆。
当日,李彧炎快马赶路,尽避横亘在他面前的是高耸的屠灵山,雪虐风餐的恶天候让他吃尽苦头,他却一步也不敢多作停留,只因为四堂哥给他的急信上头写着乌灵护送明小满回衔月地,半途却被傅灵烽以圣旨拦下,硬是将她带入宫中,是夜,明小满随即被封为凤贵妃。
他心急如焚,更是愤恨难遏。
如果他没到泰漠的话,如果他没有离开小满儿身边,事情就不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千算万算,就错算在不该让太多人知道小满儿的存在!
他以为在他身边的都是能够推心置月复的好友、可以得到他信任的下人奴仆,如今想来,竟是大错特错!
这分明是有人出卖他,否则,皇上不会将主意动到小满儿身上!
他后悔万分,却不放弃希望,尽避浑身被霜雪浸湿,被冰风刮破了颊面,也不停下快马的速度。
六日之后的夜里,李彧炎总算回到了京城李宅,一进屋,便见好友和四堂哥聚集在内,而上官凌则垂着眼,状似闭目养神。
“小满儿呢?”一踏进厅里,他劈头就问。
上官凌缓缓张开布满血丝、好似多天没睡好的眼。“……她已经被废。”他看着李彧炎憔悴狼狈的面容,身上的衣袍披风还裹着一身湿气,脸上掩盖不了的倦容和青髲,声音不禁发哑。
“嘎?”他怔住,看向其他人。“现在到底是怎么了?”
乌灵沉默不语,段淘只是错愕地看着他,傅寻晔则是愧疚地低下头,只有李垂阳慢吞吞吐的回答他。
“伯父和堂哥们全都被摘了乌纱帽,打下大牢了,至于明小满则是被幽禁在冷宫里。”他撇唇哼笑。“唯有我,占了个与你最有关系的户部尚书一职,幸运的留下官衔。”
因为他掌管户部,长袖善舞的他最得皇上青睐,所以皇上才特地留下他。
李彧炎目眦欲裂,瞪向傅寻烽,一把揪起他的衣领。“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我……”他无言以对,闭上眼,一副任由宰割的神情。
“不关寻烽的事,他只是领命而已。”李垂阳起身制止。“你冷静一点,现在到底是谁出卖已经不是重点,而是你现在要怎么做?”
他握紧拳头。“我要面圣!”
“然后呢?”李垂阳问。“这是一桩阴谋,有人告知皇上明小满的存在,让皇上可以挟持她威胁你,而现在……你是打算屈服吗?”
“我不服!昏君,该死的昏君,我饶不了他!”他咬牙低咆,眸露狠厉凶光。
“我要杀了他!”
“怎么杀?”上官凌蓦地一吼,“你要是抱持这种心情入宫,只怕你连小满的面都见不到,就先被押见大牢里了!这么一来,还有谁能救小满?”
李彧炎高大的身形踉跄几步,守在厅外的褚善赶紧上前扶他,却被他轻挥开,疲惫地坐下,攒眉细忖。
他轻摆手推开,托着额,笑得自嘲。“我以为我是立于不败之地的,但是……”
皇帝才是真正立于不败而无人敢违逆的霸主,就算他干尽荒唐事,只要开圣口,明知道这是桩可恶至及的混帐事,底下的人还是不得不领命而为。
暗寻烽闻言,更加愧疚。
“这种君王……这种君王,如何能服人心?”他沉痛地闭眼,静心思量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李氏宗亲全身而退,又要怎么做,才能让小满儿离开冷宫。
冷宫是历代废后妃的最终容身之处,他从未见过,但听说只要关进里头的,要不是疯了便是傻了,再不就是活活饿死……
“先喝点热茶,你浑身冻透了。”李垂阳坚持递上热茶。
李彧炎眼也不眨,哑声低语,“小满儿很怕冷,她从小就怕冷,从小就没让家人好生善待过,如今待在冷宫,不知道有没有人侍候她,不知道她穿得暖不暖,不知道有没有一口热茶可喝……”
李垂阳缓缓搁下热茶,沉声道:“听说,她是因为皇上要宠幸她,她坚持不肯,还伤了皇上,皇上才在一气之下,将她打入冷宫,说来这小泵娘倒是挺倔气的。”他不敢把话说完,只因他听内务太监说,她是只着中衣,打着赤脚被打入冷宫的。
握紧的拳头始终没松开,好半晌,李彧炎才状似心死地道:“我要面圣,答应皇上赐婚……垂阳,你替我安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