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嘻嘻一笑,觉得这个大姨说的话虽然吓人,倒是挺疼她的。
“他们连做了几件蠢事,这才省得按兵不动,等我赶来处理。那姓司徒的虽然伤了我妹子的心,可也是她偏要看上一个有家室的男人。我见他待你不薄,咱们不是是非分不清的人,便不下手动他,可也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你是我妹子的骨肉,自然要回我族里,犯不着同中原人啰嗦。你娘亲也是傻,中原男人最不把女子当东西,有什么好的?就算在外受了气,回来同你外婆赔个不是就是了,族里的好青年随她喜欢,何必找个中原人糟蹋自己!”说着美目怒睁,话里满是愤愤。
饼了半晌心绪才平定些,缓和了语气对三娘道:“有你娘这样的教训,你以后也学着点,少与中原人牵扯。我族的女子向来爽快,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决不作践自己。这点你切记不可学你娘,我已赔了一个妹子,可不想再失去侄女。”
她见三娘眼睁得大大地听自己说话,神情似懂非懂,不禁心下莞尔:这丫头年岁尚小,脑子又不清楚,怕是有听没懂。也罢,对男女情事要没心没肺才好。
一时之间倒有些担心她日后开了心窍,懂得了情爱,反被男子骗去步她娘亲的后尘。
却不知道多年前她妹子看着自家女儿懵懵懂懂的双眼,想的也是同样的心思。
她走之后,三娘独自想着方才那些话,却想不出什么来,心里头一片茫然。爱恨情仇,于她仍是太遥远的事情。
床边放着一套衣饰,是明日祭祀她得穿的,晚些自有哑婆子来服侍她淋浴换装,她只需安心坐着,等明日成为族长的侄女,族中的小姐。如此说来似乎与在司徒家也没什么不同,她也不知好不好,只是身边有了一个与娘亲容貌相似的亲人。
可是,也有些人却见不上面……黑白的眼移向似乎也给满山湿绿染了色的碧空,眸子里满是困惑。
下头传来隐隐话声,她从窗边望去,见上山的路上有两个挑着担子的人,另有几个穿着族人服饰的女子在同他们说话,她知是山下农庄的菜农送菜来了。这片山谷可让族人自给自足,只是蔬果不易生长,因此隔几日便会让山下的农人送些新鲜蔬果上来,作为交换则让他们拿走些族里女子织的上好布匹。
她所在的竹楼在山的最高处,与说话人站的地方相隔甚远,听也不真切看也不真切,只隐约见当中一人似乎察到她的视线,往这边望了一眼,便又给那些女子领走了。
三娘心里有些失落。
第十章远走天涯(2)
日头将落之时,哑婆子上来带她到山顶的无人泉边沐浴包衣,这才回头去取晚膳。三娘带着一身馨香呆坐窗边,这一天就又过去了。
虽然与人隔绝的日子就只有这三天,明日过后又能像初来之时那样无拘无束地在山谷中来往,可她心里头竟没有多少期盼,仿佛这样枯坐终日也没有所谓。
真不可思议,她以前,可是一刻也静不下来的。
突然又想起了娘亲,娘亲那时是否也是这样的心情呢?
总觉得缺失了什么,总是补不回,便对周遭一切都失了兴致。
究竟缺了什么呢?
门外忽然涌进一阵山风,将纱帷吹得乱扬,三娘下意识回头,竟看到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菜油燃起的灯火映出一张黝黑的脸,像是……今早的菜农?
眸子蓦地大睁,“你……”才吐出一个字,便听到外头拖过草叶的缓慢步声,她动作极快地吹灭桌上烛火,将那人拉到床上,放下纱帷。
“咿?”门上独留的一盏油灯映出哑婆子佝偻的身影,见屋内昏暗,她发出不解叫声。
“婆婆,我们有些倦了,你把篮子放门口吧,我睡一会再起来吃。”努力装出困极的声音,胸口却是怦怦急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狂喜。身边的男子静静躺着,任她将他的手握得死紧,这样不动声色的沉默性子,除了那人还有谁呢?
哑婆子在门口犹豫半晌,终于拖着脚步走开了。三娘早顾不得她,眼睛发亮地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忍不住地笑,“你收到信,来看我了?做什么打扮成这样?”
“……什么信?”
连这种平淡没有起伏的语气都叫人怀念得紧。
她贪婪地听着,一转念就已明白,仍是心情很好地笑,“我知啦,红姨她使坏。”怪不得呢,红姨天天在自己面前说中原人这不好那不好,又怎么会轻易帮她送信?
不生气不生气,她自己以前也是经常使坏的,如今想见的人已到了面前,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写了一封信,让红姨派人给你们送去,看来是给她扣下了。”可惜了,她识得的字不多,那封信可是写得很辛苦。欣喜过后,才想到一个问题——“咦,你没收到信,如何找到这来的?”
竹楼里早无他人,她拉着他并肩躺在床上,仍像瞒着大人做坏事的孩童,悄声悄气地问,气息拂在他下巴上。虞若竹不动声色地扫过她的眉眼,见她气色甚好,神情无恙,这才答道:“是二师兄探听出的。”
那日二师兄回来本就是带了这个消息。她的娘亲,出身自湘西巫教,一个拥有太多诡异巫术的部族,向来不被中原人理解,斥为邪魔歪道。只是他们已多年不与中原来往,一直保持神秘,亏得百晓公子能探查出来。
只是没想到消息带回来的当天,这丫头便失了踪。
“纸球上的几个字,是你留下的吗?”
这回轮到三娘糊涂了,“什么字?”
他看她半晌,哼声:“我早该想到了。”以她的性情,怎能写出那样文绉绉的告别之辞?可当日一见之下,差点便以为她真选择了亲人,毫不留恋地走了。
那个红姨,哼……
“想到什么?”她伸手轻触他的脸,模下一指黑来,深觉好玩地笑,“想到要变成这样与我捉迷藏么?”
“……这是唯一的法子,我与二师兄半个月前便到了山下,你那红姨不理会我们的求见,山口也防得紧。”他与二师兄观察多日,才想到这个办法,假冒菜农潜留下来,由巫族的人口中探出她的近况。
红姨这下使坏也太过分啦!三娘吐吐舌头,“我一点都不知情……”
“我知道。”虞若竹淡道,“你在这儿,过得开心吗?”
“还……还好吧……”
他闻言睨她,语气里带了微不可察的情绪,“今早我见你倚窗而望的样子,可不像开心。”他目力甚好,那样的距离也能瞧见她面上的神色……她以前,从来没有现出过那样的表情。
三娘不答,一手滑上袖子抱住他臂膀,毫不掩饰自个的依恋,“若说有什么不好,那就是见不着你,想念得很。”不是“你们”,而是“你”,直到认出他那一刻,她才知道这些日子里的怅然若失是因为什么……是这个人呀,这个话少又凶,可是、可是一直陪着自己,在不经意的地方对她好的人……
一见他的面,就觉失去的精神又回来了,想不停地说,不停地笑……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只是一刻也不想放开这人的手。
“你……”
一向平淡的嗓音有些低哑,她觉得奇怪,抬眼看住虞若竹微亮的眸子,总觉得……里头有什么东西在动摇。还未来得及细看,腰间一紧,已被他拥进了怀里。
好奇怪哦。她趴在他肩上困惑地蹙起眉,不明白刚刚还好好的躺着说话,怎么就被他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