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窗那头的人犹豫不决,“大侠做事,非我等常人所能理解,相信其中必有缘由……这位姐姐你快说,之后又如何了?”
“之后?之后我便掉到河里,又是其中一人将我拉了上来。”
“是了,这就是传闻中的英雄救美!”秋庭激动地一拍案,一把绵软的嗓音竟也给她说得慷慨激昂,“当时想必是险象环生,危机重重!”
有吗?三娘努力地回想,摇摇头,“我不知,不过那人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
“哎呀姐姐,这与书上说的分毫不差——‘佳人舛命落难,英雄舍身救美’,接下便该是以身相许了。”
“表小姐!”丫鬟急叫,红着脸一跺脚,“您自个看些不成样的书便罢了,可别把三……三小姐给教坏了,让老爷听到,非骂我不可。”
“什么是以身相许?”三娘偏偏不识相地问。
“这……回头小玉不在时,我才慢慢解释与你听。”
“表小姐!”
棒着窗的两人,一个傻,一个痴,竟也聊得无比融洽,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一直持续到夜深,也没人想到把对方叫到自个房里。等她们兴尽收口,丫鬟早已趴在桌上睡着了,三娘也不叫醒她,月兑了鞋爬到榻上和衣而眠。
她本是泼辣的性子,可今晚连连碰到对她如此亲切的同龄人,那泼性子便使不出来,反而显得有些傻气。尤其是那奇怪的女子秋庭,嗓音绵软娇滴,说的话却豪迈得很,似乎又懂许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三娘对她又是心折又生好感。自娘亲过世后,她还是头一回碰到让她喜欢的女子。
合着眼迷迷糊糊,脑子里满是今夜的话,一会想着改日得问问恶人究竟叫什么名,一会又念起“以身相许”,待睁眼时,外头晨光已现,她吃了一惊,揉揉眼,神志清明,这一晚过去得好快。
丫鬟仍趴着睡得香沉,隔壁房间也没有动静,三娘轻手轻脚地下地推开门,晨光正好,庄内已有家丁在忙碌,她记起谁说过今天是迎新娘子进门的日子,便更是待不住,一个人在这陌生的地方闲逛起来。
便东望望西看看,有家丁认得这个样子奇怪的女子是昨夜的客人,就道一声诺,其他人只是多看她几眼,大喜日子人多事杂,倒也没有人分心来理会她。
她昨夜初到之时,觉得城里的大房子也不过如此,可一旦认识了亲切的女伴,连带着也看这地方顺眼起来,就连庄里的气象似乎也比沈府开阔许多。
第七章一见如故(2)
不经意间走到一处回廊,三娘觉得眼熟,好似昨晚就是在这儿与那两人分开的。顺着回廊走走停停,尽头是个陌生院落,她在外头探头探脑了半晌,正要转身走开,突听“吱呀”一声,有人从那排厢房里出来,不是虞若竹又是谁?
三娘大喜,快步奔至男子身边,背着手绕他转了一圈。与她像小狈似的雀跃举止相比,他似乎一点也不奇怪会看到她,表情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便又转回房间里。
她亦步亦趋,也跟了进去看他自架上的瓷盆里掬水洗了脸,转身去取手巾,最后将摆在床沿的剑挂在腰间,对方转到哪,她也跟着转到哪。
虞若竹背对她的身影一顿,似乎微乎其微地叹了口气,终于转脸过来正来看她,“昨晚睡得好?”平淡得不似询问的语气,仿佛不得不搭理她才勉为其难地开口。
三娘一个劲地点头,想起一事,“恶……”才张嘴就记起许久都未骂他恶人了,忙又改口:“喂,你究竟叫什么?”
他微怔,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你问这个做什么?”两人相处这些日子,她都没想过问他的名字,一直喂喂地乱叫,今个怎么突然开窍了?
三娘眉开眼笑,把昨晚新交到个伴儿的事同他说了,秋庭说话文绉绉的,她记不全,只颠三倒四地反复这个表小姐多么的爽快有趣,还有个活泼的多嘴丫鬟,待她又是如何的亲切。
他的长眸望着别处,就如一向应付她的聒噪时摆出的样子,只是相较起以往的漫不经心多了一层若有所思的神色。半晌他才缓缓道:“这儿与沈府大不一样。”
“可不是?这儿的老爷竟然只有一个夫人,还是死了的。”她接口,一脸不可思议。
“……”虞若竹自动忽略她的话,像是自言自语地沉吟:“这儿没有人知道你的过住,姓司徒的念在旧情上自会对你百般照顾,连带着下人也不敢轻待你。”
“小玉也说了,他让我住夫人的房间呢。”
“瞧起来你也待得挺开心的,”他意义不明地哼了一声,“这确是再好不过。”
三娘歪歪头,怎么觉得从方才开始他们便在各讲各的?猛地一拍掌,“是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你知不知有何区别吗?”
什么意思?她突地恼了,“你也把我当成疯子对不对?认为我脑子糊涂,记不住东西?”她之前是有些糊涂……便连现在,她也弄不清自己与常人是否不一样,只是一直以来别人都说她奇怪,甚至当面骂她疯子,疯便疯呗,她才不在乎呢……却受不了这人话里的轻视意味!
他看她的眼神果然变得有些奇怪,静默了下才道:“真正的疯子可不知道自个疯了。”
三娘听不懂他的话,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凑近他小心翼翼地问:“那,我到底有没有疯?”她从来没有问过别人这个问题,因为对象是他,她才会开口问。这人面恶心善,同她一样没爹没娘,最重要的是他曾说过不讨厌自己,三娘没来由地信赖他。若他说她不疯,下次再有人敢叫她疯子,她非啐回去不可!
虞若竹注视她,半晌才答非所问地道:“你如今这样子就很好了。”
又是一句难以琢磨的话,只是既然有个“好”字,想来意思是不差的,她心里才稍平些,仍要咕哝:“那你为何不肯告诉我名字,小气得很。”
“不是不肯……”只是既然要把她留在这,日后也不会再见,知不知道他的名字又什么必要?徒添一层牵扯而已。
他始终记得身为猎户的父亲的话,“始终要放回山林的东西,莫养得太熟。”
懒得同她解释,解释了她也不懂,他只是蘸水在桌上写了三个字。
“若……竹……”三娘念出后两个字,第一个笔画多的却不认得。
“虞。”
她把这三个字在心里默念几遍,直到确定不会忘记了才笑嘻嘻地抬脸,“你还是叫‘喂’顺口些。”其实“恶人”也很顺口,虽然他随自己乱喊从不动气,可是她不愿让别人听到了,以为她真在骂他。
“……你还想知道二师兄的名吗?”
三娘摇摇头,兴趣缺缺,“不相干的人的名字,记来做什么?”
“谁是不相干的人?”一人声音突兀插入,原来睡在隔壁的慕容显也已醒觉,过来寻他的七师弟。
“……”虞若竹抬眼望向窗外,“今日天气不错。”
“有吗?”慕容显状似无意地挤进两人中间,眉眼虽是笑的,却显得有些假,“我本以为我已起得够早了,没想到师弟比我起得还早……沈姑娘,一大早你便来找七师弟,有什么要紧事吗?”
三娘莫名被挤到一边本就气恼,闻言只白他一眼,哪肯答话。
慕容显咳一声,换了一副教训的口吻,“七师弟,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沈姑娘年幼不晓事,你也不懂得避嫌吗?这儿毕竟不是野外地头,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若给路过的家丁看到了,于姑娘家的名誉可是大大不好……你闭上眼睛做什么?别装睡!”这个师弟到底知不知道他这么苦口婆心是在保护谁的清白呀?一碰到不想应付的事情就学乌龟缩壳里,真真气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