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微挑起眉,看了眼身后的尔玉,那眼神像是在说——谁比较像狗?
尔玉瞠他,以眼神示意他快点回答。他懒懒耸肩,继续往前走,边说着,“你以为只有拙荆受伤?”意思是说他也伤了,但他没看见。
世于将不悦地拢起眉头,俨然快要拢出一座山峰:“不要再叫她拙荆!”
那真是全天下最教人厌恶的字眼!
“喔,我发妻。”小三语波极淡,却又带着恶意戏谑。
闻言,他已经气到不想说话,突觉一阵凉意抚上他眉心,他不悦地抱怨,“你的手怎么那么凉?”
小三看着“凶手”的主人。“因为我紧张。”随口掰。
真是,就跟她说交给他就好,偏要跟。
尔玉抿着嘴,险些被逗笑,纤手轻揉着世于将的眉心。
“你也会紧张?”世于将哼笑,然眉间的酸涩确实因为那指尖的适中力道而获得几分舒缓。
“我也是人嘛。”小三就站在他身旁,而尔玉则站在扶手旁,方便为他医治。
“躺下吧,我要医治你的眼了。”
思忖了下,世于将又问:“你叫小三吗?”
微挑起眉,小三似笑非笑地挖苦,“你想跟我话家常吗?”
“我想跟你说个故事。”
“何不先躺不医眼?”
“故事不太长。”
小三以眼神询问尔玉,瞧她轻眨着眼,遂叹口气道:“我听着呢。”
“我世家有三兄弟,但我三弟在十多年前就失踪了,他名叫世于刚。”
小三闭上眼不语,知道他并非在试探,而是根本已经知道他是谁。
“一年前,我在边城遇见我最心爱的女子。”世于将顿了下,又继续道:“她身边有个贴侍叫拔都,她说当年救起拔都时,拔都已经失忆,而后辗转又发生了许多事,她跌下山崖,拔都跟着一跃而下,我到崖底找人,捡到一个护身符,才发现拔都是我的三弟。”
尔玉微愕,他到崖底找人?横眼看向小三,无声质问他为何没告诉她这些事。
“王爷,要医眼了吗?”撇了撇唇,小三不耐地问。
“小三,你用的药,和玺儿的药极为相同,她……”
“你到底要不要医眼!”他不快地吼。
世于将露出凄凉的笑。“我以为他们死了,却又发现他们没死……你说,若他们没死,又回到我面前,他们是想做什么?”
“你以为呢?”小三抽紧刚毅的下巴。
“我想知道她想做什么。”
小三翻动眼皮子,暗咒了几声,总算明白他不是想话家常,而是想要假借他与她对话!
“玺殿下已经死了。”小三恨声道。“我不是已经把骨灰交给你了吗?”
不,应该说他是拔都,是世于刚,只是他打一开始,就没打算恢复最原本的自己,他只想当拔都。
世于将一愕,眼睫迅掀,那深沉多情的黑眸恍若嵌满着教他魂魄沉沦的痛。
“你……骗我。”三个字,说得他好艰难。
他的世界碎裂了,身体不断往下滑落,像是摔入永无止境的崖,他不能呼吸,像被什么掐住了喉头,一并掐熄了他一丝期望,让他彻底绝望。
“我骗你做什么?”拔都哼了声。
痛吗?他痛吗?有玺殿下的痛吗?有他的痛吗?
世于将困难地喘息着,明知眼前只有漆黑,黑眸依旧暴瞪着前方。“她呢?她是谁?”
不可能的,她明明留下了线索,绝不可能如此凑巧!
“她是我的发妻。”他知道他指的她是谁。“是我的师姐。”
“她是玺儿!”她是!她一定是!他不会猜错、不会猜错!不要让他再痛一次了,不要给了他希望再彻底灭绝,他会活不下去,他……
“你看见了?”拔都很恶劣地凑近他。“你连我的长相都看不见吧。”他轻探手,接住一滴泪。
泪,是尔玉的,是玺儿的。
拔都不看她,不看她为其他男人落泪的悲伤。
“……既然她已不在,你又为何要来?”世于将喉头抖动,黑眸里闪着教人动容的泪水。
他感到自己整个人涣散开来,魂魄像是被扯下深渊,不断坠落,往底层狂坠。
“玺殿下临终前托咐我来医治你,她最挂心的是你的眼,她认为那是她的错,害你被旭兀术伤了眼。”拔都垂眼看着他。
“……她的错?”他低哑的嗓音破碎着,“那是我的错,她哪来的错?”
玺儿垂眸直瞅着他眸底的泪,紧咬着牙,不让自己冲动坏了大事。既然她已注定不能陪在他身边,就不该给他希望,再让他绝望,可是……
她舍不得,好舍不得。
第15章(2)
她猜得到为何拔都没告诉她,他把骨灰交给他时的情境,因为若告诉她,她会心痛而死。
“躺好,我要替你医眼了。”拔都大手压在他的胸膛上,强迫他躺着。
“不医了。”他说,任由他将他压回床榻。
“……你在耍我?”拔都怒瞪他。
“医好了,也看不见她,又何必医?”他轻拨开打一开始就落在眉心的指尖。
“失去她,医与不医,都没有意义了……”
原以为尔玉是玺儿的,既然不是,还医什么呢?
拔都瞅着他悲切的笑,缓缓侧眼探去,看着泪如雨下的女人。
“玺殿下希望你能重现光明。”他哑声道。
“没有她的世界,看得见跟瞎了眼没两样。”他勾唇,却滑落一滴泪。
拔都索性出手点住他的睡穴,不想再听那教人难受的笑声,深吸口气,没抬眼地问:“师姐,接下来是你动手,还是我动手?”
“……我。”尔玉的话中有着浓浓的鼻音。
拔都把金针还给她,看她边哭边落针,替世于将抹上解药。
他中毒已近一年,解药到底能发挥多大的功效无从得知,不过反正师姐会三管齐下,能救回多少算多少。
尔玉坐在屏榻边,收拢他每束乌亮的发,轻抚他消瘦的颊,也触上他的泪,温热的,咸腻的,多情的……
“于将,是我……是我,我来看你了。”她轻喃,只敢在他完全昏迷后才坦承。
原来她折磨了他这么多,早知道他会这么痛苦,她该要早点来的,但来了又如何?现在的她,是不能告知他身份的。
他猜到她还活着,所以决定医眼,拔都骗他她已死,他又立即打消念头,恍若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彻底绝望,这太痛苦了,所以她不能让他再承受一次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的锥心之痛。
所以,原谅她吧,原谅她什么都不能说、不能做。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医好他的眼,至于心病……她不会医。
“是他自己笨,没猜到我的意思。”拔都淡哑的嗓音扬起。“我说的可是玺殿下,又不是玺儿,真是个笨蛋。”
他也是个笨蛋。
“别这样说你二哥。”尔玉回头瞪他。
拔都揽起眉。“他不是我二哥。”
“你叫世于刚。”
“我叫拔都。”名字还是她取的!
“我又不是你娘。”鼻音重到像在撒娇。
“对一个失去记忆的人而言,第一个见到的人就像娘一样。”那种张眼却对自己一无所知的恐惧是会不断侵袭的,自然会将第一眼看见的人视为浮木紧抓不放,她早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无法失去的一部份。
所以,他知道世于将的痛,那是非常可怕的折磨,而他被迫共演这出闹剧。
“……我不知道你是这样看待我的。”难怪对她言听计从。
拔都瞅着她,对她的笑话一点兴趣都没有,淡淡移开眼。“要哭要笑,先选一样吧。”
“……拔都,你对我愈来愈没大没小了。”
“是你说你不再是鞑靼太子,要我视你为妹的。”说是这么说,结果他还是依同门关系选择喊师姐比较习惯。十五年的主从关系,岂是能说变就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