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于将不语,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
那指尖泛白透紫,冰冷得不著温度,他握了再握,轻轻摩挲,却怎么也暖和不了她。
他什么也握不住,只感觉生命不断自指尖流逝。
“王爷,咱们下辈子再见了。”
“别——”
朝雾打断他的话,难得一次大胆直言,“在这之前,我想跟你讨个赏。”
“给。”
她笑得眼睛弯弯,又掉出一串泪。“我还没说呢。”
“不论你说什么,都给。”他与她相识五年,她从未讨过赏,从未过份要求过,一次都没有。
若是她一生一次的要求,他有什么不能给的?
“那,我要说喽。”她大眼骨碌碌地转了圈,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他笑笑等著。
“王爷,咱们下辈子定要再见,说好了,下辈子我是男,你是女,我当大哥,你当小妹,让我照顾你,好吗?”她神态期盼,讨著她毕生以来的赏。
是玺儿的鼓励她才敢这么大胆地讨赏。她不敢说爱,不想增加他的困扰,但相约来世兄妹情……不过份吧?
他定定看著她半晌。“……好。”她的要求如哽在喉,让他吞咽不得。
为何就连要求也如此微不足道?
“好,好……说好了喔……”朝雾笑得腼眺带羞,原该惨白如纸的面色竟泛起淡淡红晕,噙著满足笑意,缓缓阖上眼,此生真无牵挂,再无遗憾。
世于将轻轻俯身,将她搂进怀里,哽声说:“朝雾,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爱你,教你委屈了自己……”他一直知道她的情意,可她想要的,是他给不了的,他无法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她。
如此年轻的生命就此殡灭,当初他救她到底有何意义?五年前,他和皇上将这对姊妹花从鞑靼大军手下救出,而后夕颜却仍死于鞑靼所致的那场大火,眼下,朝雾也死在边关鞑靼的炮火之下……这究竟是怎样的命运!
夜很深,阗暗的夜空燃烧著沭目惊心的猩红,炮火远声传递,敲打在玺的心间,低调地哀鸣著。
世于将在房里,没点上灯的房里。
她站在门外,没有勇气推门,走进他的世界。
朝雾说,他会在不著灯的房里不发一语的低泣,要她别放他一个人独处,可是,要她怎么走得进这间黑暗的房?
朝雾的死,她月兑不了关系。
“玺殿下。”沉默多时的拔都走到她身后。
“静。”她抬手。
每个人面对悲伤的方式不同,她不想打扰他。
拔都退后一步,随即听见房内传来世于将低哑的嗓音。“玺儿?”
“于将。”她在门外回应。
“进来。”
“好。”她看了眼拔都,拔都立即守到行宫另一头去。
她深吸了口气,推门,里头是一片黑暗,面朝关外的那扇窗映著外头的战火,猩红的色彩镂在他邪诡难辨的脸上。“于将。”
世于将像尊雕像,动也不动,她站在门边,不敢妄自向前,直到他缓缓对她伸出手,她才足不点地的朝他飞奔而去。
她紧紧搂住他,生硬地拍著他的背。
没教人哄过,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而且她想,此时此刻,他需要的也不是她的安慰吧。
把脸埋进她的胸间,世于将双手交握在她后腰上,力道之大,像是想要藉由她安抚他不能自己的伤痛。
“……我要杀了旭兀术!”他沉厚的嗓音在暗夜倏地进开。
玺浑身一震,第一次正视他毫不掩饰的噬血杀气。
“我要用他的血来祭朝雾的坟!”
玺攒起眉,颤声说:“对不起……”她沉痛地闭上眼,蕴在眸底许久的泪水缓缓滑落。
他在她怀里张眼,黝黑的眸在黑暗中炯亮如炬。“不关你的事。”
“如果我没有急著要你出兵,也许,朝雾就不会死在旭兀术的突袭之下,如果……”
“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沉声喝止。“战场上瞬息万变,谁也无法完全掌握下一刻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能确定决策到底有没有错误!是我下的决定,是我的错。”
“不要怪自己!”她低喊。
“那你也没必要把责任往身上揽。”深吸口气,他微推开她,正视著她。“玺儿,不要自责,这不关你的事。”
“我要是不揽在身上,就要丢到你身上去了。”
世于将面无表情地看著她,忽地轻轻勾起笑。“你真懂我,玺儿。”他笑得迷离,神情有些恍惚,倏地眸色凌厉。
“朝雾在我身边多年,总是安份地守在我身边,从不敢腧矩,从不敢这次,是那样乖巧灵秀的姑娘,为何却让她逃不出宿命,依旧死在鞑靼手中?她哪里错了?她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非得落得这种下场!”他日皆欲裂,怒红了魅眸。
玺怔怔地看著他,心间透著寒,发著颤。
“我要为朝雾报仇!我要速剿旭兀术!”他声色俱厉地暴咆。
远方战火再起,漫天血红,映照出他妖诡狠绝的侧脸,她紧缩著心口,说不出半句话。
朝雾大大错估她在他心中的份量了……
“玺儿,你会陪在我身边吧。”他缓缓再把脸贴向她的胸口。
她没有犹豫地回搂著他。“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会跟在你身边。”不管他要做什么,她都会力挺,就算要她沦为叛国贼,她也不会后悔。
第9章(2)
***
当夜,由征北王领军,苏尹、世于略随侍,带领两位总兵及五万劲旅,恍若一阵焚烧的烈焰,一路朝鞑靼边防狂燃而去。
传闻,朝雾之死让征北王杀红了眼,战场上净是震天地、泣鬼神的怒吼,将士们喝声杀敌的咆哮犹若地底恶鬼般骇人。
不出几日,他们已经杀破鞑靼边防,连占两个城池。
只是入城后,他们不杀降兵,不欺降城百姓,入夜,城若死减,半点声息皆无,也没有旗开得胜的喜悦,没有大肆庆功的筵席。
因为,征北王要的只是旭兀术的命,可贪生怕死的旭兀术尽避掌帅印,却总是躲在军队后方,不管他怎么追逐都逮不著他,令他大为光火,半点胜战的喜悦都没有。此刻,城,是静的。
他,是醒的。朝雾的亡故,杀敌的快意,教他无法入睡。
“过来。”世于将落脚在城内一家野店,大明军便在周围驻扎。他倦极的卧在屏杨上,对著坐在炕上的人招了招手。
玺看著他,满脸担忧,走到他身旁落坐,让他枕在腿上,玉手轻抚他垂下的长发。
“你恨我吗?”他沉哑低问。
“不。”依他的作法,已是十足仁慈。“既然倦了,何不停下脚步?”
“为何要停下?”
“依你现在的作法,杀不了旭兀术的。”纤手抚上他眉间紧拢的小山。
“你认为我赢不了他?!”长睫顿掀,黑眸绽现令人不寒而栗的危险气息。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三战之内,我会取下他的性命!”他忿忿地截断她的话,倏然起身,烦躁地走到窗前。
她张口结舌,被他突来的火焰慑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朝雾的死不能说是他们的错,却与他们两人有关,但明明说好不把这件事往身上堆的,怎么他却因为朝雾的死而性情愀变?
站在窗前的世于将深吸了口气,闭了闭眼,说:“玺儿,我厌倦了无休止的战场,我想要赶快解决这一切,我想要找个地方好好跟你生活,远离这些杀戮。”但是战事陷入胶著,逮不著旭兀术,让他非常焦躁。
真是为了她吗?玺不由得苦笑,下意识的抚上她系在腰间,朝雾亲手缝制的乞巧女圭女圭。
“快七夕了吗?”她问。他的眸色软化。“你也听过七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