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看到摊在她掌心的小蝙蝠,心不由一沉——那一对黑翼已扭曲得不成样子,几簇细毛乱七八糟地粘连在一起,隐隐透出黑褐色的血沫。
“还有气,快!”平日里最凉薄的狐狸也慌了手脚,“六六你想法救救它呀!”
“药草……”她只有一门阴火护身,却无其他本领,紧要关头,也只想到去采几味山林百兽用惯了的治伤止血草药而已……可来得及吗?
旁侧突地伸来一手,轻轻接过小蝠。
六六回目一看,却是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的紫衣男子。
他并不言语,神色平常地将五指置于小蝠七零八落的身躯上,指下立时莹光流转。在场数人都呆怔了看他,六六离得近些,鼻间便嗅到一阵清香……有如随山间松涛袭来的凉风,沁人心脾。
她一直觉得这人气息古怪,仙气魔魅混杂了一身,如今见了这般祥静的莹光,方相信他真是从天界落下了。
那人指下的咒术转瞬即收,轻轻忽忽地将小蝠递还与她,“今儿个我心情好,便多管一回闲事。”
六六忙将小蝠接过,污血残毛依旧,只是伤口已愈,断翼也被接上,不复之前触目惊心的扭曲模样。
她一咬唇,转手将小蝠交给狐狸照看,抬眼怒瞪那黑兽,“黑熊,咱们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做什么伤我朋友!”
那黑兽哼唧几声,也化做人形站起来,却是个独眼狰狞的魁梧大汉,“好一个井水不犯河水!此地仅一道溪流,大半流经你们山头,先前说好了此处的山涧归我所用,你那条骚狐狸平日偷偷模模来逮条肥鱼,我睁只眼闭只眼放过去了,可今日竟大白天便来这儿撒野,我岂有忍气吞声之理!”
话音未落,狐狸便不平叫了起来:“你当谁都似你那么笨吗?我若来偷鱼,岂会被你逮到!明明是方才那道士下山,我和小蝠不放心偷偷跟到这,谁知这蛮熊便冲了出来,二话不说便将小蝠咬成这样!”
“笑话!此处地远偏僻,哪来的道士?我来时一个人影都没有,只见着两只探头探脑的小贼!”
“我怎么知道?那道士到这便失了踪影,我倒还要怀疑是你将他藏了呢!”
狐狸自与黑熊在口头上纠缠不休,六六却下意识地转脸去看那人,似是征求他的意见。
紫衣男子本在袖手旁观,见六六望他,便微微一笑,“那小道士修行比我差些,施不得驱云术,想是寻了这处水气旺的地方做个水遁法回了人间城镇。”
“什么?真有道士?”黑熊脸色一变,弃了与狐狸的口舌之争朝六六咆哮:“六六你竟敢引道士入山,做何居心?这古怪男子又是何人?”这一带山林间,它活的时间最久,颇有些道行,一眼就看出紫衣男子不同寻常。
六六蹙了眉道:“黑熊,莫要血口喷人,你只当你那处山林是宝,我们便全是拈死不足惜的臭虫吗?引人类进来于我们有何好处?反而言之,他们若是自个要来,挡也挡不住。我却要劝劝你,虽说这一片山头精怪无不憎厌人类,却也都知他们的厉害,偶有商队误入并不招惹人家,偏你每每碰见必伤人!小心给咱们惹来祸端!”
黑熊给她一顿抢白,直气得毛发倒竖连连冷笑,“别人给你六六面子,我却不怕你,不就是仗了一手不知从何得来的邪门妖术吗?论年岁你却还要少我两百年,真打起来还不知谁输谁赢咧!”
六六眉一扬,也有些火了,“好呀,咱们便用爪子说话好了,我倒还要理论一下小蝠被咬伤之事!”
“哼,当我是傻子吗?你们人多势众,还有个来路不明的帮手,只有傻子才同你打!澳天却要教你瞧瞧老子的厉害!”黑熊阴阴扫他们一眼,不等六六回话便从石上跃回对岸闪入了林中。
六六反应不及,也只能恨恨地一跺脚,“这蠢东西,几时听说我六六打架还用帮手的了!”
下意识又瞟一眼站在旁侧神轻气闲的“帮手”,心下直嘀咕:况且也没有这般事不关己的帮手!
可无论如何,他施法疗治了小蝠却是不可置疑的事实。
六六心下好生别扭,她爱憎向来分明,性子也干脆,就算是前日还争斗得头破血流的人,只要今日有恩于她,一个“谢”字决计不会拖泥带水。
只是对于这人,那个谢字还当真难出口……除此之外,还多了个莫名其妙的念头。
这人坠自天庭,惯看的都是神仙人物,如今见了山精野怪市井小民似的争斗,定在心里哂笑不已吧?
……怪了,她何时这般瞧不起自己过了。
思绪翻腾间,突听狐狸喜叫一声:“小蝠醒了!”
六六忙去察看,从方才一直昏迷的小蝙蝠果真睁了两只小眼,呆呆茫茫地望着她们,半天回不过神。
六六正生出疑虑,才听到它开口:“我……还有命吗?”
“却说什么傻话?这是自然。”
小蝠茫然地眨几下眼,绿豆小眼突地浮起水光,“六六,”它哽咽道,“莫瞒我……老实说,我现在还剩几只翅膀,该不会……两只都没了?”
“……”六六沉肃的心绪霎时一扫而光。
狐狸咭咭一笑,“何止,不仅翅膀没了,便连半身毛皮也给那笨熊舌上倒刺舌忝了去,能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小蝠哀鸣一声,举爪掩了眼睛,半晌突觉不对,它挪开羽翼细看几下,便又怪叫起来,欣喜若狂。
六六道:“你现下倒乐,却不知方才的模样有多凄惨,多亏了……”心念微动,回头却看进四周已再无他人,那紫衣男子竟不知于何时离去了。
也罢,对那人而言,他们的事本就无关紧要。
她下意识地模模怀中的小瓷人,安然无损,触手冰凉,只是传到心里滋味难言。
第7章(1)
梆敲五更过后,官紫竹才回到客厢。
轻推门跨入,灯火全殒的室内却有一处笼着淡淡荧光,衬出一具朦胧人形。他近前撩开轻薄纱帐,瞧见昭儿周身飘了一层淡白烟气,如纱如雾,直像是从肌肤下逸出想挣逃偏又月兑不了束缚般。
他无言凝视半晌,和衣躺下将昭儿拢进怀里,那层荧光瞬间便消在宽大袍袖中。
“到如今魂魅仍是不定,却该拿你怎办……”
黑暗中轻发一声喟叹,却惊醒了怀中浅眠的人儿,微抬起头迷迷糊糊地唤:“师父?”
辟紫竹轻勾唇,将她按进怀中,“还会是谁?五更天了,睡吧。”
昭儿“哦”一声,小脸在他胸前蹭了蹭,口齿不清地道:“你先前不是回来过一次吗……”话未尽音已消,却是又睡过去了。
辟紫竹闻言睁眸,怀中人却不再做声,四角结阵也无异状,想是昭儿睡迷糊了,抑或……梦见了他?
他心头忖着,只将那小人拢得更加严实,不让鸡鸣勾了半缕魂去。
本就不是多眠的体质,只闭目假寐到天色发白,直至日上三竿,最不安稳的晨夜交替时分已过,入手处只觉一片僵冷,却是正常。
他低头探看昭儿情状,见着一张双目紧闭的失色小脸。伸手探一下鼻息,若有似无,已好过从前。他面上浮起似笑非笑的古怪神情,正要躺下再睡,突又察到屋外廊上细微步声,朝这头而来。
轻轻将昭儿挪到枕上,官紫竹翻身下榻绕过屏风开门,却把迎面而来的丫鬟惊了一下。
一怔过后惊诧之色立消,那丫鬟垂下眼道:“原来祀师已醒了吗?!时候不早,王妃命静香送早膳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