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噗”的一声,是昭儿在车里看见外头这般热闹,忍不住探了头笑吟吟道:“既知我师父是做什么的,还指望有人替他赶车?”
“下人少见多怪,教贵客见笑了。”缙王妃轻描淡写道,虽是自谦的语气,波纹不惊的眉目却让人不敢真“笑”出来。
昭儿与她打个照面,心下便一凛,暗忖:“这王妃……感觉忒地奇怪。”
倒也并非什么绝色,只那凤目泠泠,叫人在她面前不觉便敛了放肆。那感觉……却与她师父有几分相似。
不禁回头望师父,却见原本支颐一路睡来的男子,此时却睁了眼,透过被她掀起的车帘,与那王妃遥遥相望。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他面上缓缓露了个意味深长的浅笑。
当下缙王妃几声吩咐,昭儿与官紫竹下了车,那两名家仆才战战兢兢地上前搬下他们的随身行装。只一个上了锁的大箱子,入手并不沉重,不由诧异里头会是什么物事。
却听昭儿在旁插嘴:“却要小心,莫摔了箱子弄脏我师父的衣服,累我多跑。”
家仆斜了眼去看,只见这小童笑嘻嘻的甚是无害,他一旁的长发男子却长得很是妖魅,似笑非笑地一眼睇来,家仆便像被他直看到心里头一颤,忙不迭移了目光。
“官祀师的房间已收拾妥当,这点东西便让下人操心罢,此等时辰出行定感疲累,恰好膳房才上夜食,祀师若不嫌弃不妨同去前厅吃些茶点,再事休息。”
“那敢情好。”昭儿嘻嘻一笑,心里已开始盘算,瞧缙王府这样一个大宅子,想必宵夜也差不到哪去,只不知可有城西王记的酥鸭八宝糕?可不要像师父那样是吃素的……
当下眼巴巴地望向师父,只恐他怪脾气上来拒绝人家,叫她错失口福。
辟紫竹怎不知她心中所想?当下微微一哂,拂袖承邀。
昭儿心喜跟上,走了几步又刻意落开,凑到最尾提着宫灯的使女身旁问道:“这位姐姐,你家王妃当真和气,迎客这等事让管家出面不就得了,何必劳她跑这一趟?”
那使女见她面容讨喜,犹豫了一下便低声答:“咱这王府没有管家,平日事大事小,皆由王妃一手操劳。”
“是吗?倒是干练得很。”
使女含糊应声。昭儿知她不敢再多言,面上只当不察,仍是笑嘻嘻的。
只又落几步,待前头的人转过一段回廊,才自语:“言辞这般和气,下人却怕她怕得很?有鬼,铁定有鬼……”
到了前厅,只见亮堂的灯光下还坐着一人,原来是那二夫人,见到他们喜不自胜地将手中的茶杯也舍了,起身直道:“官祀师,你……可来了!”
昭儿立于使女当中,见这情景,不由看看二夫人,又瞅瞅缙王妃,心道:咳,这可……差远了!
若论姿容,二夫人比缙王妃确要娇艳几分,只是媚极便俗,况这人不知掩饰,当众对她师父失态,教人看了不免皱眉,却不如缙王妃神淡气定,颇具大家风范。
说来,缙王妃竟不为她师父风姿所动,倒是难得……说她师父被二夫人勾了魂她还不信,但若是这位王妃,倒难说了……
昭儿一径胡思乱想,少顷才猛然回神:我做什么要担心师父被人勾了魂?二夫人也好缙王妃也罢,哪个比得上酥鸭八宝糕!
只听缙王妃淡淡地道:“妹妹在此等候官祀师多时,如今更深露重,祀师既已来,做姐姐的便不好留你太晚,妹妹请回吧。”
“这……不妨事……”二夫人还待要说,被王妃淡淡一眼扫过,便不敢坚持,“那,好吧,改日再上姐姐这叨扰。”
下头便有二夫人的随身侍女抱了琳琅上来,缙王妃探手抚几下,自方才便冷硬平直的眉角似乎柔了下来,唇边却泛起一记古怪笑意。
她道:“琳琅被祀师诊治过后,当真瞧不出曾得了急病的样子!”
第5章(2)
昭儿在一旁将她面上表情看得真真切切,满脑的酥鸭八宝糕顿时消个干干净净,只在心里疙瘩:古怪,必有古怪!
缙王妃微抬手,便有下人上前引二夫人出去,昭儿一路瞧着她退场,只忖:人世间便是这样子吗?哪个权势大些,抢东西便赢了?嘿嘿可笑的是她们的权势均来自男子,反被用来争一个男子!
只不知这人世间,可还有坊间话本里流传的纯粹情爱?
这头她难得在学人间小泵娘嗟叹一回风月,那头缙王妃示意,早有人将二夫人的杯盏撤了,拾掇桌椅,换上夜食。
昭儿见有人在官紫竹座后置了一副略为简陋的桌椅,显是为她准备的,不由对缙王妃大生好感,当下笑眯眯地凑过去坐下。
既是宵夜,自然清淡,一荤一素装于小巧的碟中,色泽清雅倒也引人食指大动。官紫竹噙一口茶,不经心道:“修道之人,不食荤腥,昭儿替我吃了吧。”随手将他那份荤点移到座后。
昭儿忙不迭接下,心想着师父待她总算不错。也只一闪念,遂眉开眼笑地举箸大快朵颐。
座上的缙王妃眉目不动,也不碰箸,只端了张脸淡淡道:“祀师似乎在城中成名已久,没想到这般年轻。”
“浮云表相,不定属实。”
“是吗?”她一双眸子在半垂的眼睫下直视他,“祀师如此神通,早该口耳相传,奇的是便连我也是头一回听闻祀师事迹,一问众姐妹,许多人都道曾得祀师相助,要她们道详细,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辟紫竹唇角微勾,并不答话。
昭儿早将几碟点心一扫而空,两手端了清茶心满意足地噙饮,听闻此话心里代自家师父答:那是自然,上门的肥羊都给咱们施了术法,否则城里有事无事的夫人小姐们都找来岂不烦死人?
转念又寻思:话说回来,师父为何只给二夫人下了言止符?言止言止,适可而止,却不能阻她向他人提及这事……莫非师父真对人家有意思?
正胡思乱想间,那头王妃已问到了:“不知祀师是何方人氏?”
辟紫竹漫应一声:“多年云游,根生何处早已忘却。”
“……我看祀师言谈举止,好生熟稔,正想着不准遇了同乡怪人。”
昭儿闻言,不由抬眼能依次望向两人。这气氛……好生古怪……
从两人滴水不漏的面上却看不出半点端倪,只是相形师父一贯漫不经心的懒散,缙王妃的态度便显谨慎。
“世事只如浮云,又何必执着出身。如今世道,也只求独善其身而已。”官紫竹状似不经心地道,“他人的事,我向来兴趣缺缺。”
缙王妃看他许久,方哦了一声,又过半晌才道:“既然如此,尊下也只当出行消遣,随意在敝处逗留些日子吧。”
当下便再无话,昭儿一双眼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也亏得她好耐性,一径忍到夜深告退,让家仆引到客房才发问:“师父,你刚与那缙王妃打什么哑谜呀?说的话我都听不懂?”
“既是哑谜,听不懂也是正常。”官紫竹随口答了,支手结个印,五指倏地一收,屋内四角立时各腾起一道白光,须臾便又黯淡下来。
“昭儿过来。”他立在梳妆台前伸出手。
昭儿乖乖地对镜坐下,口中兀自发问:“那缙王妃不是有事求咱们吗?怎么绝口不提?”
“她是求我们没错,求的却是……让咱们别插手她的事。”官紫竹漫应着,一手轻轻拔下昭儿髻上簪子,“一个人在这地方待久了,总是寂寞的,她又不像我这般有个好昭儿陪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