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知道又如何?幸儿都死了,将那人碎尸万断、挫骨扬灰,也换不回娇女敕唤着他欢哥哥的幸儿!
“欢哥哥,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觉得你是神!”
“我不是、我不是……”他思绪混乱地摇著头。
“欢哥哥,我不怕!我怎会怕?我感激都来不及了,只要欢哥哥能够安好无恙,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魔!你,是我的欢哥哥,一辈子的欢哥哥!”
“我怕、我怕……怕的人是我。”
“就算欢哥哥救我只是一时兴起,我也要用一辈子的时间来报答恩情,只要欢哥哥能安好,要我把命献上,我眉也不会皱啊……”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我要你活得好好的、活得好好的,陪我……”怕孤独的是他,怕无人相知相惜的也是他!
老天赐给他一个幸儿,像是给了他一线曙光,如今为何带走他的光?是要逼他发狂,逼他毁天灭地来泄恨?!
“欢哥哥,这红线陪我系,好吗?”
牵系来生的红线,相约来生相认的红线……
眼前银雪红梅飞舞,转瞬间化为柳絮杏花,有个娇俏的女孩,身著银丝绣边的柳绿色绢质对襟袄儿,浅绿色的水绸罗裙,手上的湖水绿帕子轻颤,形似飞天,她星眸皓齿,此时此刻,笑得眉儿弯弯眼弯弯,像是林间妖精。
“欢哥哥,说好了初夏要下杭州的喔!”她娇笑着,粉颜有些腼腆,有些羞涩,但眸子水盈盈地直视著他,唤他时,语调又软又女敕,掺著她偶尔的童音。
“幸儿……”他缓缓地勾出笑意,满脸是难以压抑的狂喜,激动无比地要朝她飞奔而去,然而他足步千里,却始终追赶不上她。
无妨,只要有路,只要见得到人,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他绝对能抓得到她!
放任思绪缠腻黏稠地闭塞他的感官,不去细想这古怪的状况,他只想要她回来……突地感觉一只手硬是将他扯出了泥淖之外,强迫他清醒。
“混蛋!你想入魔吗?!”
眼一张,是无咎暴怒铁青的脸。
“你知道一旦入魔会变成什么模样?!你会再也踏不入黄泉,你会从此灰飞烟灭,你会……连魂魄都不存,你要幸儿来生到哪儿去找你?!幸儿还在黄泉路上等你呢,你要她连轮回转世都踏不进吗?”
可恶!当年说幸儿逢九大煞是要他记住,胡诌幸儿将因他而死,是希冀他看重此事,岂料……竟是一语成谶!
看著宇文欢,他开始怀疑,死的,到底是谁!
“入魔又如何?至少那里有幸儿,哪怕困在那无穷天地又何妨?”黄泉?他这种人走得进黄泉吗?他连杀了自己都不能!
“你不想有天可以入黄泉吗?”
“我能吗?”
“能。”原本就能,只要他寿终正寝,待他取走泪滴,他就能够回归常人,当然得循正常之道入黄泉,过轮回道。
只是,他没把这件事告诉幸儿,相对的,宇文欢也不会知道。
迷乱噬血的神情渐渐褪去,宇文欢眉目清朗了起来。“那么,你助我一臂之力吧,别让她等太久。”
“别胡说,幸儿交代过她会等你,要你慢走,不准偷跑。”
“我知道你允诺了她,可以让我踏入黄泉。”他说得漫不经心,和方才狂乱的模样大不相同,眸底的平静反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无咎缓缓瞪大眼。“你……”
“我百毒不侵,连药也无法让我入睡,原想看看那人想做什么,却让我听见了这件事情。”他突地扬笑,笑得凄恻。“你欠我的,你欠我一世,需还我一世,如今要你助我一臂之力,你还想推辞?”
“我欠你,绝不拖欠,但恕我无法答应你这件事。”
“也可以,那么,我就再多造一点罪业吧,好比说……今儿个上元佳节,聚集在京师的人口少说也有十数万,你说,要灭掉这十数万人需费我多少时间?”他说得心不在焉,唇角勾抹阴邪笑意,目光看得遥远,好似正在掂算要从哪里开始大开杀戒。
“为何要这样逼我?!”那一滴泪注入在他身上,他宛若是他的分身,如今要他亲自手刃自己……他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是你在逼我!”他若能手刃自己,还需借他之手?
他知不知道,生而不生,死而不死,那感觉有多恐怖?!
“幸儿不会愿意见你如此!”
“她看不见了!留著一个她看不见的皇朝干什么?!这皇朝胆敢伤她,我头一个就先毁了皇宫内地,我要每个皇族人都死无葬身之地!”绽放异光的右眼直直地瞅著他。“……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自己决定,杀我救苍生,还是救我灭苍生。”
话落,他垂目爱怜地看著连死前都带笑的蠢丫头,腕上的伤口早已不知何时痊愈,手轻轻地扫过她弯弯眉目,弯弯唇角,滑下她身上的银狐裘披风,落在她紧握的拳头上。
他轻轻扳开,手里翻落一束红线。“红线?!”他惊奇极了,随即勾著笑意。“丫头,你还记得要和我系红线吗?”
他轻笑著,抓起红线一端系在她的右手尾指,再抓起一端系在他左手尾指上,从怀里拿出一只银亮镶玉的束环,放在红线之间。
这是那年市集上她一直想要的束环,他帮她买下了,却一直苦无机会送给她。逛市集那年,他察觉幸儿在他心中份量渐重,所以开始疏远她,希冀就此悬崖勒马,不让情感再深陷,可谁知道,那情端一闯,而后就直闯到底了,他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如果那时可以抛却那别扭的心态,他们至少可以恩爱多年,又也许她的身子骨会好一点,又也许……也许只是也许,饼画得再大,没有圆梦人都是白搭,他也不屑回顾以往来满足自己。
事已至此,他要追上幸儿的脚步,不能同日生,但求同日死,黄泉路上必相随行。
“你考虑好了吗?”他眼也不抬地问。
无咎沉痛地拢紧眉,而后低低笑出。“我要再待下去,非要毁了我千年的修行不可了。”目光收紧,神色一整,单手朝天,天际打下一道雷落在他手中,高高扬起,绽迸激越银光,他冷声道:“爵爷,一路好走。”
“咱们从此以后互不相欠。”宇文欢闭上眼,唇角带抹彻底解月兑又满足的笑。
惊雷无声划过他的颈项,他尸首未离,身不带伤。
无咎冷眼看著他的魂魄立即月兑身而起,足不点地朝远方疾奔而去。
他眼前,是宇文欢紧搂著无名无实的爱妻幸儿,尽避气息已断,手劲未放。
“我到底在做什么?”他恍神地喃喃自问。
为了取回一滴泪,他守在宇文欢的身边,待他寿终正寝可以回复正常轮回;从林间救出幸儿,是要幸儿和宇文欢为伴,不让他一世孤寂;最后为救幸儿,他企图改变天命,终于,泪可以取回了,但是幸儿却如他所言孤死……到最后,他竟然还得亲手杀了另一个自己,这算什么?这算什么?!
幸儿行善积德了一辈子,却依旧政变不了孤死的命运!
探手来到宇文欢的眉间,拾起那年掉落的一滴泪,却蓦然发现那滴泪少了一半重量,回神想起,他方才喂了幸儿他的血……
思及此,他快速掐算,缓缓勾出笑意,有些激动地握紧手。“再勾缠一世吗?这一世,哪怕是耗去我千年修行,我也要圆你们的梦!”
突然想起,当年他刻意领宇文欢与幸儿相遇,便是在赌,赌宇文欢会为幸儿改变,尽避结果变成他亲自手刃了他,但总算是改变了他原本该要孤独一世,寿终正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