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女子立即应声,像小学生那样陡然坐直身子。
“……”看到她这样子,叫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以为自己在演喜剧片吗?”不禁扶了头低喃,对方投来不解的眼神,他则报以一记狠瞪。
第一次发现,自己对于单纯的人,似乎有些没辙。
“你方才不是还在教训我不会做表面功夫吗?怎么轮到你自己就不行了?想表现得礼貌就要彻底些,不要一副要问不问的样子!”叫人看了不爽。
“那么学长,我可以问吗?”犹豫了半晌,安允蕙才小心翼翼地征询。
“……”老实说,他真的觉得这女人很没神经。
“想问什么就问吧!”没好气地道,他开了车窗,没问她意见便点了一支烟,自己也搞不清这样的举动里有没有恶意的成分。
“……学长,你父亲……”
“像你听到的那样,酒后车祸死的,载着我妈妈。”易语戈没什么感情地道。
事实上,由亲戚口中听到的父亲,确实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在男性无一例外都会成为商人、讲师或是其他体面职位的几代家族中,生他的男人似乎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
从小便彰显出反叛的个性,没有在学校好好待过,未成年时便离了家。因为家长早逝,上代又没有例子,几个兄长都不知道该拿这个最小的弟弟怎么办,所以虽然知道他在哪里,也只好不闻不问,心想大概叛逆期过了便没事了。
一直到几年后逃家的弟弟用机车载着女友在高速路上飚车,发生意外身亡,接到通知的亲戚才在两人租住的小屋里发现几岁大的孩子,还有一只猫。
这件事情一直是家里人难以启齿的丑闻,易语戈由大伯父收养,懂事后才慢慢弄清自己父母的情形。
老实说,相较起伤心或是愤恨之类的激烈情绪,他有的更多是头上生出黑线的荒缪感以及终于弄明白长辈们为什么会对他这一代小辈明显异于常理的管教,一种“原来如此”的恍悟之感。
对父母没什么印象,所以也谈不上有何感情,反而有些同情受了牵连被保护得严严实实不得自由的堂妹们,虽然同时也受不了她们的性格。
再大些,对只见过照片的父亲感观变得有些微妙。因为如果生在普通家庭,这样肆意生活未婚生子无需家里支援却竟没把小孩养死甚至多养了一只猫的男人,大概会被认为很有个性吧。
青春期的时候,易语戈经常一边喝着啤酒一边看着父亲的照片,偶尔错觉照片里的男人其实是个不错的家伙。
只要不是生为他的孩子。
身为他的孩子倒也没有多大坏处,大伯一家对他很好,其他长辈也多怀有教导不周的愧疚感而非厌憎,只是因为长得太像父亲了,易语戈不得不做到各方面都有出色表现,才能打消他们的不安。
所以厌烦的时候常常会很阴暗地想,那个生他的张扬男人简直是把他叛逆的权利也给透支了。
那两人肯定不是很尽责的父母,陪他的时间兴许还不如猫咪陪他的时间多,因为他记得他们的养的猫叫扫帚,却对那两人没有什么印象。
对于安允蕙期期艾艾提出的问题,易语戈都用三言两语作答,却不由忆起了好几年都没再回想的事情,包括由亲戚口中得知的点点滴滴,包括他对那两人有些复杂的感觉。
一根烟抽完了,他下意识地再取出一根,同时听到安允蕙沉默了许久后再度开口:“难道学长你的大伯开办补习中心,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易语戈点烟的动作顿住了,半晌他才转头睇她,眯起眼,“你怎会这么想?”
“咦?只、只是突然想到而已,对不起,我是不是不该问……”她有点慌乱无措。
他看她半晌,撇开目光,不大高兴地道:“那好,我也有权利不回答,你应该问够了吧。”
皱着眉将未点着的烟捏扁扔进烟灰缸里,系上安全带准备离开。之所以愿意满足这女人的好奇心是因为他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的,如果她今后留在补习中心,肯定会从其他地方听到一些传言,还不如由他这里知道真实情况,总比他自己听过流传的那几个版本好些。
不过现在看来,这女人早已听到那些八卦了嘛,还是他不大愿意谈起的部分。
在发动车子之前,易语戈扫了一眼副座,下一秒便睁大了眼眸,“喂,你做什么?好好的哭什么哭?”
罢刚的那一阵沉默,原来是女子在咬着下唇无声地哭泣。虽然低了头,垂发遮了侧脸,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放在膝上扭绞得死白的十指,分明是哭得很惨烈没错!
般什么……
他额上满是黑线,也很想捂头申吟,“我方才口气不大好,但不是在骂你!”他语气有那么差吗?差到把人弄哭了?他还以为自从第一次冲突之后,这女人已经很习惯他向来很直接的说话方式了呢!
“人家……人家……”安允蕙咬着下唇抽抽噎噎地说了几个字,突然掩住眼恼叫:“人家不是在哭这个啦!”
叫完,大概是因为被发现了,干脆便不加掩饰地出声呜咽起来,头几乎弯到了膝上。
易语戈直觉去模口袋,这才记起自己并不用手帕,而身上唯一的一条上次也是借给这女人擦眼泪,至今仍未归还。
纸巾、纸巾……
他转身去捞被老教师们丢在后座的纸巾盒,回头时发现安允蕙已自行拿了一条手帕,按在脸上狠狠地擤了下鼻子。
那手帕的颜色……好面熟。
易语戈不确定自己还想不想拿回来。
第7章(2)
他默默地将面巾盒放在她面前,心情灰暗地撇脸对窗外,重又点了根烟。
哭吧哭吧,总有哭累的时候……
最近究竟是走了什么好运,连续两天撞见同一个女人号啕大哭?要是让二伯公司的风水师知道了,铁定会说他五行缺水。易语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
说真的,她到底为什么哭?
他回头瞥了一眼仍没有停歇迹象的女子,再度头痛地撇开脸。
不是嫌他口气差,那还有什么好哭的?
易语戈闷闷不乐地咬着烟头,回想先前有哪些不对劲的地方。根本不得头绪,他很合作地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不是吗,除了最后一个问题不想回答。
莫非……
想到唯一一个可能性,他顿了一下,慢慢转头望向抱膝坐在副驾驶座上埋头呜呜呜的女子。
“那个,你不会是……同情我吧?”
女子的哭声停了一下,然后哭得更大声了,较之原先的音调,好像还多了几分恼羞成怒的歇斯底里。
易语戈彻底无语,转开脸,抽烟。
能说什么呢?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的事情,却有个不相干的人为你哭得惊天动地?
他只能说她泪腺太发达了。
可是,听着这样一点都谈不上悦耳的呜呜声,心里不知不觉便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太陌生了,他形容不出,毕竟从没有人为他哭过。
只是……感觉不算太糟。
他们在堤岸边待了许久,易语戈不记得自己途中有没有打盹,只是突然发觉世界安静了许多时,身边的女子已经平静下来,那盒纸巾也如遭强盗洗劫过的村庄,空空荡荡。
“好了?”他问。
安允蕙睁着红通的眼睛别别扭扭地点头,像要补救什么似的声明:“我……我以前可不是这么爱哭的人……”都是碰见了这个学长以后,才发现自己这么不济事。
“因为天气热,再、再加上昨晚没睡好,才、才一下子……”